“殿下......” 刘氏见到太子,泪眼婆娑得便望了过去,眸中含泪眉尖微蹙,叫人望之则生怜爱之心。 然而太子却只是蹙了蹙眉,并不言语。 当今太子乃是皇后南宫氏的独子,一出生便册封为太子,六岁便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其豪华程度同皇宫也可以相媲美。上至天子下至命官,无一不对他夸赞有加,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然他既然坐在储君这个位子上,也是有一定的心计和肚量,来此之前他已经听下人禀告了个大概,方才景梨歌所言也听见了一二,当下顾不得安慰刘氏,只望向人群寻着那口出狂言的人。 他四下看着,却只见一个埋在梅红色大氅里的姑娘,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虽梳着稚嫩的双环髻,五官仍可见稚气,却神色淡然,安静的让人不忍触碰,尤其一双眸子,清澈如泉,似乎能把人看个透彻。 太子竟被她这般凛然的目光盯得有些没了气势,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 “殿下...” 刘氏见太子并不看她,微微咬了咬唇,愈加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太子听见这声殷殷的呼唤,斜斜地瞟了过去。那珊瑚自然是真品,而他私自挪动国库也是事实,原本只是小事,可她偏要如此明目张胆的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哪怕不是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指出,迟早也会被人诟病的。这女人果然是出身低贱,愚蠢至极,生的再娇艳又有何用,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如今看来却是留不得这样的人在身边。 话虽如此,眼下在太子府,有人欺侮了他的奉仪,就是在打他的脸,这一点如何也不能容忍。 “殿下要治我的罪吗?” 然而不待他开口,景梨歌却脆生生冒出这么一句。 “那你可知自己有何罪?” “我不认为自己有何罪过。奉仪娘娘无端偏要找我的茬,还打了我的丫头,而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罢了,除了同娘娘讲道理却是什么也做不到,更何况句句属实,殿下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伶牙俐齿。倒是挺能说。” 太子将景梨歌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 “你可知奉仪身居几品?” “七品。” “是了,区区七品,却也是有品级的。而你一个小丫头,无品无级,却以下犯上出言不逊,难道不该罚吗?” 说罢,太子的脸色愈加阴沉,话语间森然的态度直吓得一旁的刘氏也倒退半步。景梨歌迎着他的目光,狡黠的狐眸中闪过丝嗤笑。 “哦,原来如此。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话果然不假,倒是叫人连真话也不敢说了。惹不起,惹不起。” 太子听她此话中带有嘲讽,正欲恼怒,却听得一旁传来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穿着桃色的撒花烟罗衫小姑娘便蓦地插进话来。 “听说这景二小姐是当初景将军最宠爱的婳夫人所生之女,战乱之时怕她无人照料便送到锦州宁家养着。如今宁家皆受赏入京,景将军身负军功无数,又是个二品大官。京兆尹也是四品官职,左右两边景家宁家随便挑出来哪个不比七品大,哪怕景小姐本身并无官品,可我听说宁家十分宠爱她,尤其是如今御林军副统领宁大人,尤其是将这个义妹视若珍宝,若叫他知道今日此事......” 后面的话却是断断续续,那小姑娘边说着边同旁边的人低语,状似对这边的情况毫不在意一般。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番话落在太子耳中,却叫他不得不多加顾虑。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寻常的官家小姐,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而已。可未曾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宁柏川在江南做了那么久的道御史,如今却突然全家一同受封入京,而外敌刚平不久,景蔚深正是被圣上极为重视的时期,此话也不像是作假,再瞧一旁景家那不成样子的二公子将景梨歌护在身后的模样,八成便是真的了。 旁的倒还好,可那宁家的长子...他倒是有心拉拢,若得罪了他的义妹,此事怕是要泡汤...... 太子心中打量着,有些忿恨地瞧了景梨歌一眼。原本想借着教训这无礼的小丫头,敲山震虎一番,震慑下那些近日来有偏向沈家的大臣,可没想到偏偏惹了这么个大麻烦,真是得不偿失。 太子心中恼怒,憋着一腔火气,眸光一转瞧见一旁唯唯诺诺的刘氏,立时手一挥叫人将她拖了下去。 “奉仪刘氏有失仪态,到静心苑思过去吧。” 刘氏原本听见那丫头的话,心中已然也是一片凄惨,正瑟瑟发抖着想祈求太子的原谅,却没想到蓦地落成这番结局,一时震惊无言,直被人拖出去好远才隐隐听得她的哀泣。 景梨歌见此状,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殿下变脸可真是快。” 不知是指他对刘氏的态度,亦或是前后说要责罚她,却贬了刘氏的行为。太子装作听不懂她话中的讽刺,强压下怒火笑道。 “景小姐如此可还满意了,气可消了?” “殿下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气,挨打的又不是我,受罚了的也不是打了我丫头的人。”景梨歌幽幽地叹口气,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一旁那瑟瑟发抖的紫辛身上。 “哦?奉仪已去思过,不过一个婢子而已,景小姐随心处置她便是了。” 话中意思似乎是,我连侍妾都处置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景梨歌自然听出了其中不耐,一把拉过身后的月牙悄声道。 “月牙你瞧,太子殿下可真是个好人,晓得你受人欺负了,特地给你特权自己去讨债。奉仪娘娘也十分自责的去思过了,为了感谢殿下和奉仪二人的恩情,你可要将所受的委屈双倍奉还回去才是。” 此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叫周围几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景临之震惊地望着自家妹妹,殊不知她竟如此伶牙俐齿,同幼时大不相同,一时哑口无言。景砚白望一眼旁边忍着笑意的元予枫,垂眸淡笑不语。 太子此时此刻心中恨极了刘氏,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这么一个难缠的丫头,颠倒黑白能说是道的,背后两家又如何不能得罪...... “小姐,这样不大好吧...奴婢不敢...” 月牙抬眸委委屈屈地瞧了景梨歌一眼,微微摇头。 “你这丫头,有什么不敢的,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好意,大家都看着呢,谁若是敢说道什么,那便是不给殿下脸面,你便尽管放开手打...咳..”景梨歌轻咳两声,拍着月牙的手语重心长道,“放开手去讨回公道便是。” 太子望着月牙暗自拧了拧手腕,先前委屈的模样一扫而去,瞬时一口气提到嗓门上险些咽不下去。偏景梨歌虽曲解他的话,却也挑不出错,从未这般憋屈过的他再也受不住,冷眼瞧着月牙甩了紫辛两耳光,力道之大直叫那紫辛坐在了地上,然后袖子一甩,冷哼一声便愤愤离去。 景梨歌见太子离去,转身坐回席间,端起已经凉了半截的饭碗不顾旁人目光吃了起来。但事已至此,景梨歌已然对菜肴兴致缺缺,席间气氛一度十分僵硬,又过小半个时辰便要起身回府。景临之也跟着去寻了马车打道回府。 路过梅园偏门的时候几个衣着华丽的夫人小姐凑在一起说笑,看见景梨歌时竟毫无掩饰的投来审视的目光,看的她十分不适。行至府门,王瑁和马车都还没有赶来,景梨歌便拉着月牙站在一旁等候。 “小姐,我们这样会不会惹毛了太子殿下,回头他再伺机报复该如何?对方可是太子,此地又是京城,难免是要再照面的......” 月牙有些担忧的问着,时至太阳落下的余晖,斜斜照射在景梨歌侧脸上,镀出一层淡淡的暖光。景梨歌抬头望着天际的火云笑了笑,“你觉着太子这人如何?” “很会见风使舵,但或许是因了身居高位太久,有些过于狂妄。” “正是如此,真叫人觉得可悲。” “小姐此话怎讲?” 景梨歌低头理了理衣褶,眸色淡淡。 “皆言圣上宠爱太子,可作为父亲,倘若真的有心培养他的儿子成为一个出色的君王,断不会宠着他溺着他,让他受尽万人追捧无尽瞩目,以至于造就今日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性子。” “且不说这个,南宫一氏先后以来,一位太后一位皇后,文武两边皆有势力,如今已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难保今后不会继续扩张下去。弑父夺位女权霸主的例子还少吗,你觉得,圣上会容忍南宫家支持的太子成为储君吗?” “但太后可是圣上的母亲啊。” “又不是亲生的,太后领养圣上时圣上都十六岁了,能有多少真情,多半是做给外人看的兄友弟恭母慈子孝,也不嫌累得慌。” “可圣上不还是立了大殿下为太子......” “这才是圣上的高明之处,自古以来皇家子弟之间就永远存在着夺嫡的暗潮,在这种危险的境况下不把太子推出去给人当靶子打,怎么保护他真正想培养的人。” 景梨歌顿了顿,“算了,与我何干,竟同你谈论起这大不敬的事了。” 月牙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立时闭了嘴。 “还疼吗?” 景梨歌想起月牙的左脸,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瞧着。 “不打紧,奴婢肉皮子厚实。” “恩,着实是脸皮厚。” “小姐......” 月牙秀气的眉拧成了八字。 正说着一阵赶马声传来,是王瑁骑着马领着车夫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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