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与木质相撞的厚重声响在寂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突兀,景梨歌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和月牙对视一眼,刚要抬手,便见大门缓缓掀开个缝隙,露出张熟悉的面孔。    景梨歌后退一步,看清来人后怔了怔,“兄长。”    景临之万万没想到景梨歌会踏足此地,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    “你...你来了。”    “…?”    “我是说,你怎么来了这里。”景临之见梨歌疑惑的表情,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作冷静道。    “自从来了景家还未曾同二夫人打过招呼,今日得了空便前来叨扰,所以可以进去了吗?”景梨歌指了指里面,景临之慌忙让出条路来给她。    踏入绕雪居,景梨歌突然充满了深深的罪恶感。    内部真是一个十分小的院落,一眼便可以看遍全部,角落里三两散乱的竹枝上挂着残叶,屋檐上的瓦砾摇摇欲坠,毫无任何摆设的结构,简直还不如晴芜院的小厨房看起来像样。    “临之,是谁来了?”听得屋里传来声微弱的询问,景梨歌收了收心思,提起裙摆迈了进去。    里屋和景梨歌的想象几乎无差,单单放着一张木桌,三把木椅,桌上放着套纯白的烧瓷茶具,壶身隐见裂纹。    景梨歌掀开隔间的白纱,入眼的床榻上斜斜躺卧着一位少妇,发丝散乱面带病色,露出的手腕纤细瘦弱,一张脸苍白如纸,但那双眸子却仿佛檀香般沉静安宁。    “这位是.....”二夫人张绾合正同景砚白说着话,见梨歌走进来,微微惊讶。    “梨歌见过二伯母,本该早些就来拜访,拖到今日实在过意不去。”    景梨歌说着,见张绾合似要支着坐起身子,忙摆手道:“您无需同我一个小辈客气,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规矩,也不懂礼数,您躺着便是。”    张绾合听这话微微笑了,唇色淡的几乎散去。    “二哥好。”景梨歌又冲着景砚白说道,目光游弋在二人之间,心下微叹,母子俩果然相像,尤其是笑起来时云淡风轻的模样。    “下雪天滑,二妹却仍来拜访,劳烦你挂心了。”    景砚白正说着,从门口走进来个丫头,带着满身的寒气,远远的停在了门前的木桌边上。    “夫人,药熬好了,您趁热喝吧,奴婢刚从外边回来带着寒气,怕沾染夫人一身......”那丫头话未说完,景砚白便起身走了过去。    “我来吧。”    景砚白端起那碗乌黑的药,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那丫头方瞧见景梨歌,惊慌失措地便行礼。    “奴婢见过二小姐。”    景砚白坐到床榻一侧,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衣袖宽大,微微沾湿。景临之上前两步,伸出手给景砚白卷了卷袖口。    “多谢。”景砚白浅笑着,将瓷勺递到了张绾合唇边。张绾合喝下那勺药,眉心微蹙,看的景梨歌有些呆住。虽缠绵病榻,却仍旧可见二夫人的容颜姣好,周身气质也似空谷君兰,清静淡雅,看来二哥遗传的不仅是容貌,连着气质风度都与二夫人十分相似。    母慈子孝,只可惜二叔离开的早,见不得这副温馨的场景。但也正是二叔去世的缘故,二房一脉才能如此清静,不似大房妻妾成群,整日整日都不得安宁。    景梨歌心中感慨着,鼻尖微动,嗅到了一阵烟熏味儿。四下看去,正是角落里的青铜炉里烧着黑碳,碳炉上白烟缭绕雾气朦胧。加之还有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混在一起十分呛鼻。    景梨歌的眉心拧在一起,张绾合喝下一勺药汤,抬眸见到梨歌的表情,略带歉意地说道。    “燃的不是好碳,烟味浓重,委屈二小姐了。”    景梨歌刚要说话,张绾合便咳嗽了起来,一阵接一阵,似要把肺都咳出来,景梨歌的眉蹙得更深了。    “夫人。”    外面站着的丫头小跑进来,慌张的拍着张绾合的背,“夫人您没事吧?”    张绾合推开她的手,摇头。    “文枝,你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去给二小姐泡茶?”    文枝抬眸看了看景梨歌,压低了些声音,“夫人,咱们院里早没了茶叶......”    “那端杯热水也是好的,总不能怠慢客人。”    文枝这回把头都压低了,“夫人,院子里的水井冻住了,看这天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给您熬药的水还是昨天打剩下的......”    耳畔声音越来越低,细如蚊呐。    景梨歌眼观鼻鼻观心地听文枝说着,本想装聋作哑赏赏雪便也罢了,她初来乍到,景家不知有多少人正打量些主意在她晴芜院这一方院子上,正是无暇也不该去管了旁人的闲事。但垂眸之间,方见景临之眉眼间淡淡漾开的愁绪,景梨歌又有些拿捏不定。    父亲既然将她寄养在宁家,想必即使将兄长接回了景家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去照顾养育。周氏再如何也只是庶母,来了这些日子也始终不见三夫人元卿的面,大抵她对兄长也不是十分上心的。而见如今景临之同景砚白交好的模样,便能知晓这些年来二夫人尽己所能对兄长的有所照料。    也罢,权当是还了先前景砚白的带路之情。    景梨歌微叹口气,“二伯母,恕梨歌直言,我晓得现在是周姨娘掌家,父亲总忙着,即便有心也扛不住有人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使绊子。有些人表面功夫做的相当不错,但我瞧大伯母却是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只应差事的,指望她想必也是天方夜谭,只求她不落井下石便好。”    “二伯母不争不抢的性子自然是好的,但若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无动于衷的话,实在是助长了他人的嚣张的气焰。”    景梨歌顿了顿,“当然,您若觉得梨歌多管闲事了,便当没听过这些话吧。”    景梨歌做好了被嫌弃的心理准备,说实话她自己都觉得实在不像她的作风,插手别人家事务什么的。景梨歌正暗自想着,旁边的文枝突然一把抓住景梨歌的手臂哭了起来,惊得景梨歌心肝儿一颤。    “二姑娘,您不知道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整日粗茶淡饭,基本算是要什么缺什么,奴婢贱身子骨,什么样的环境都无所谓。只是夫人她犹在病中,连得药材管家的那些人都缺斤少两的给。老夫人在的时候还好些,最近老夫人去了涧泉寺祈福,那些人就更变本加厉,奴婢...奴婢实在有心无力...”    景梨歌见她哭的伤心,微微慌了神,手足无措之下只得伸手摸了摸文枝的头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委屈现下我都晓得了,好歹我也算半个景家的人,能帮衬的我会尽力的。”    景梨歌定了定神,四下环视一圈道,“这里实在不适合居住,且不说人手不足,单是这没水没茶没药材的,那炉子烟又大,难怪二夫人会咳嗽不止。”    景梨歌说话无心,景砚白却垂了垂眸,眼睫轻颤。    “怨我,砚白实在无用,如此病意绵绵的身子无处可用,累得母亲......”    “哪里怨你,是我明知自己身子不行,却非要带着病生下你,结果让你自出生便靠着药罐子吊命。”张绾合说着,又看向景梨歌,“劳二姑娘费心,只是你也是刚刚回府,不值当为了我们冒犯周姨娘。”    景梨歌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摇了摇头。“不打紧,我自小离家,从来便没有立场依靠景家,我自有我的去处,二伯母不必多虑,安心养病便是。”    “可是……”    景梨歌知她有所忧虑,笑了笑道:“梨歌从前说话便没什么轻重,若旁人不以真心待我,迟早都是要开罪的,时间问题罢了,二伯母宽心。”    张绾合仍有所顾忌,但见她执意,犹豫半晌终是笑了笑,目光在景临之和景梨歌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你们兄妹二人心性颇为相像,同你们的母亲实在一模一样,不禁叫人看重了往昔的影子……”    张绾合闭了闭眼,“婳儿泉下有知,可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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