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本来就爱争来争去,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杀人放火。虽说含淑苑惹到的都是小事,但众人拾薪,终于把火焰挑高了。    秦氏贼心不死,她本想过去,可是鹫儿悬梁之事刚过去没多久,想来想去只好派贴身婢仆沈奴出马。    沈奴赶去的时候,几个婢女刚被婆子拉开。她们个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脸上还有爪印子。其中要数青莲最狠,指间仍缠着发丝,不知是从哪个婢子头上扯下来的。    沈奴心里一惊,心想这青莲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怎会变得这般泼辣。    宝璎院的婢女们见自家人来了,连忙扯开嗓门,委屈地哭诉道:“沈娘替咱们做主。咱们在路上走得好端端的,含淑苑的人就冲来打人,把我们几个脸都抓花了。”    说罢,故意侧脸,好让人看清脸上的爪印子。    青莲气极,忙道:“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她们口中无德,见人就说我家娘子坏话!你们这几个下等使女,连我家娘子面都没见着过,凭什么这样说?!”    她骂得面红耳赤,见几个小婢子有恃无恐,立马又扑了过去。婆子连忙把人拉住。    沈奴眼珠子一瞪,指着青莲鼻子大骂:“你这婢子反了!还把不把人放眼里,回头我要好好问你家小娘子,是怎么管人的!”    说罢,她作势要扇。哪知青莲像吃过熊心豹子胆,甩开婆子的手,把脸凑过去,叫嚷道:“要打就打,别扯我家娘子不会教人。凭良心说,我家娘子何时招惹过这几个院里的使女了?每逢月初娘子还送小礼过去,收时倒高兴,吃光喝完一抹嘴,立马翻脸不认人了!”    这显然是在骂秦氏和林璎。自鹫儿入林府后从没招惹过是非,月初还送过亲手做糕点,相比之下,秦氏母女做得太不体面了,连几个婆子都觉得这两个白眼狼有些过分,而且上次已被林安教训过,怎么还不长记性。    “你……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是以下犯上!”    林璎来了,正好听见青莲指桑骂槐,半羞半怒地自个儿往套里钻。沈奴看她一眼,连忙使上眼色让她别说话。    青莲不是省油的灯,见到林璎半点不怕,只冷笑着说:“就是你院里的人先动口,还骂得难听。这话也不知是谁教的,我听了都替她们的院子害臊呢,真不知是怎么管人的。”    一句放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沈奴被戳到痛脚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甩过去。不知是谁把青莲一拉,叫她扑了个空。    沈奴定睛看,竟是鹫儿来了,于是就阴阳怪调地嚷了句:“哟,还搬救兵来了。”    鹫儿神色如常,她轻轻地把青莲往身后拨,接着朝林璎施礼道:“青莲有所冒犯是我的过错,璎姐姐如果要罚就罚我吧。我也愚笨,不知哪里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还请璎姐姐包涵。”    一席话,高下立见。刚才找碴的丫头们见到真人都呆了眼,有个年纪小的还情不自禁“哇”地叫了一声。    被自己人拆台,林璎不由侧头瞪眼,几个婢女连忙垂首不再出声。    林璎仗着自己的身份,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不冷不热地笑着说:“你的赔礼我收下了,但一码归一码,刚才你婢女这么顶撞,得安家法处置。”    沈奴听后觉得林璎挺能耐,算是给她撑半个老腰了。她忙给身边婆子指个向,让她俩把青莲抓起来。    鹫儿往前一挡,不紧不慢地说:“凡是都前因后果,要罚也得明明白白。我刚来,也不知出了何事,能否请婢子说下为何青莲与你们起争端?”    挑事的婢女心虚地朝林璎看了眼,见她没反应便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只是好好走着,她就冲过来打我们了。”    “娘子你听听,你家院子里的就是条疯狗呀,平时怎么管的!”沈奴两手插腰,鼻子一皱哼声道:“你管不好,长辈插手来管也不为过。”    鹫儿镇定自若,说:“沈娘说得有理。您也是老资历了,在这府中能说上几句话,为人也公道。只是有点我不明白,无缘无故为何要打人?青莲又不是新来的,府中规矩比这几个小的都要懂。只听这一面之辞,沈娘不觉得蹊跷吗?”    沈奴语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鹫儿莞尔,又道:“既然沈娘能辨一二,那就将这桩事好好理顺。如果是含淑苑有错在先,我自愿受罚;若是这几个小婢女……”    “当然不会包庇。”    林璎昂首挺胸,抢先立下重话。沈奴脸色一变,为安定军心,她假装镇定,而后细眉微挑,暗中使个眼色让宝缨院的莫慌。可是宝缨院里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之前她们未见过鹫儿,只听说她是个极好欺负的人,可刚见识到她言行,也不是个任由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鹫儿侧身对青莲说:“你把事情经过说来给大家听听。”    青莲为难地蹙眉,小声咕哝:“我怕娘子听了会……”    “不打紧,你只要不加油添醋,胡编乱造就成。”    青莲颔首,深吸口气后就把原委说了。    “刚才从夫人那处回来,半路就听见有人碎嘴。句句不堪入耳,似有深仇大恨般。我忍不住停下,就看到这几个婢女在和旁院的瞎扯,说的全是娘子坏话。当时我气坏了,心想这几人从没见过娘子,何来这确凿之言?所以就……”    鹫儿问:“什么确凿之言?你干脆就说出来吧。”    青莲斯斯艾艾地说:“她们说……说娘子阴毒不要脸,明明是个卖身的小姐……”    “胡扯!谁敢说这样的话!”沈奴眼大如铜铃,气势汹汹,而后她一笑,阴险地说:“青莲,你该不会想赖宝缨院的人,故意这样说的吧?”    青莲被这般反咬一口,顿时语塞,缓过神立马涨红了脸发起毒誓:“我有说过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这种话还不是从你们哪里流出来的,还有脸反咬一口。你们若清白就跟我一样发毒誓!”    宝缨院的婆子和婢女们都不吭声了。    林璎站出来,帮着自个儿人,说:“我们院里的人没做过,干嘛要发毒誓?”    “是呀,没错。明明是青莲冤枉我们,我们都听夫人、大官人的话,怎么会搬弄事非,乱嚼舌根?”    宝缨院的说完,别院的也忙点头,怕受牵累似地解释:“我们刚才在商量活计呢,没说这种话。”    青莲势单力薄,一张嘴抵不了十口。    沈奴料她拿不出证据,阴恻恻地冷笑道:“人家明明在商量活计,你却诬赖。我知道你看不得你家姑娘受委屈,前阵子也是有些误会的,但事已经过去了,这招反咬可不高明呀。来人,把青莲绑起来!”    一声令下,婆子们作势要动手。    “慢着。”鹫儿再次阻拦。“既然说商量活计,那是什么活计?你们几个背对背站好,一起告诉我。”    话落,众人一愣,不由自主暗飞眼色。    鹫儿嫣然一笑,道:“怎么,为何不说还看来看去,难道心虚不成?”    别院的婢女不禁吓,一下子就跪地了。“娘子,这与我无关,他们在说时我没插过半句话。”    沈奴顿时青了脸,厉声叫骂:“你瞎掺和什么?有问你话吗?”    婢女见风使舵,转口又说:“没有瞎掺和,我是什么话都没听见,一句都没听见!”她只想把自己撇干净,两边都不愿得罪。    沈奴虽不爽,但也暗松口气。她收到林璎眼色,立马下定论。    “青莲,你把人打成这样,光这条就是大错了,应直接收押!”    两指粗的麻绳往青莲身上套,青莲未免惊慌。    鹫儿脸色微沉,把婆子推开,两三下解去绳结。    “就算含淑苑的人犯事也应该我来罚,何时轮到你们?”    她语气不重,说话也是绵绵柔柔,听来就是极好欺负的。    沈奴全然不怕,亲自来绑人,偏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冒出句:“我听见了,是那几个婢女在碎嘴,与青莲所说的相差无二。”    沈奴大怔,不由自主回去看,就见一素裙妇人立在不远处。她面容清丽,乌发盘成圆髻,髻上只插根玉钗子,不食烟火的模样。    “如夫人?”沈奴惊呼。    那少妇目光悠悠地落到几个婢女脸上,严声道:“你们几个年纪不大,说话怎能这般难听臊耳?回去定要让婆子好好管教才是。”说着,她又看向林璎,动下嘴算是笑了。“许久未见璎儿了,近来可好。”    林璎见她跟见鬼似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不多说,直朝沈奴看。沈奴立马旋身,重重地扇那几个婢女的嘴。“你们几个下作妇,出人眼皮子就兴风作浪!若不是如夫人看见了,我真被你们蒙了!打,给我好好打自己的脸!”    说着,沈奴回头朝鹫儿赔礼道:“您瞧我这老糊涂,被这几个丫头给蒙骗了。”    “这不怪你,这只得怪她们。”    鹫儿直勾勾地看着沈奴,眼眸很清澈但透着一丝冷情。    沈奴不由打个哆嗦,回过头厉喝道:“你们几个跪下给娘子赔罪。”    婢女们被呼来喝去,十分地委屈,但又不敢说是受人指使,只得跪在鹫儿脚下磕个头再自打一巴掌,讨饶道:“奴婢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鹫儿低头望着,眼波温柔似水。“知道错了就该打重些。”    婢女们怔住了,面面相觑,而后向林璎投去求助的眼神。林璎连忙把脸避开,当作没看见。    噼哩啪啦一阵响,婢女们的脸全都扇肿了。沈奴看着都有些心疼,想问鹫儿。“这……够了吧?”哪知鹫儿根本不理她,携过青莲的手朝方氏掬礼道:“多谢如夫人为我们洗冤。”    方氏拈着佛珠,莞尔而道:“佛祖在上,凡事都看在眼中,而我只是实话实说。”    鹫儿再次道谢,又道:“青莲与人打架也有不当之处,回去我自会重罚。今日之事我定会记心上,来日必将报答。”说罢,她就携青莲走了。    地上跪着几个小婢女仍在自打耳光,心里怨恨指使他们的人却不敢说。    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陈婉儿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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