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手不受控制般,温敏敏用尽全力一巴掌挥了过去,可惜,离那张还混在记忆间的脸只剩咫尺时,被人死死地擒住。 身旁黑衣壮汉面无表情,出手却极快,几乎是反射似的,便将袭向自家主人的幼女单手制住,如同提着一只小鸡仔。 温敏敏感到了力量的悬殊,内心的疼痛混杂着前世死前难以忘记的屈辱与恨意,却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扭头狠狠瞪向眼前熟悉的那张脸,用另一只手使劲将他推离。她死也不愿和那张脸再靠近一步! 小公子未料怀中女孩会有如此反应,他微微一惊,稍退而立。目光落到女孩失去面纱保护,显出伤痕的面容上,不由微微皱眉,似乎若有所思。 曹远、葛侍刀一众此时已围了过来,不远处同时响起温玉褚急切的声音,他一袭轻功飘然而至,边道:“怎么,二妹如何了?” “温家妹妹没事,温兄自可安心。”小公子言罢,对身旁壮汉轻使眼色,随即解了对温敏敏的钳制。他转身,悄然上前一步,将未戴面纱的温敏敏隔开众人挡于身后,眼中并无旁人,只对前来的温玉褚有礼一笑道,“温兄,久日未见,别来无恙。” 月牙白清风拂袖,翻手间春风化雨,语言谈吐更是成熟老道,小小年纪别番气度,连早年跟着温无畏走南闯北、见惯场面的葛侍刀都不由心中暗叹,自古英雄出少年,这番出手,身边还跟着虎背熊腰黑衣侍从,眼前的小公子虽年幼,却绝不能轻看。 不止是葛侍刀,另一边本亦预备出手相救,却被抢先一步的曹远也在侧目而观,他自觉不是个迟疑的人,适才那银针却是快过他的石子,银针一出,近百的蜂子竟无遗漏,还能平安救下温二小姐,这小公子不简单,但这武功是出自何门何派,他到是没看出个究竟。 陆飞城隐在跟着过来的叶涌身后,在见到那小公子后,他面上曾露出了些许惊愕,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彼时并没有人注意到。 在温敏敏身旁,本被吓瘫了的葛小刀此刻总算缓过神来,一切发生的很快,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已是柳暗花明。他回过神第一件事当然是欣喜自家小师妹有惊无险,立马起身凑向温敏敏,本是一肚子安慰的话,却在见到黑衣大汉身旁的女童脱去面纱后的面容上后,一下子呆住了。 “师妹,你的脸——你,你没事,吧?”葛小刀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在温敏敏留着蜿蜒巨大疤痕的脸上流连,虽然早已听闻师妹面容有损之事,但此刻亲眼所见,他仍忍不住被那极丑的伤痕吓了一跳,葛小刀吞了一口口水,半晌说不出第二句。 “一切安好。”温敏敏没在意葛小刀的失态,她轻揉了一下手腕,从容地拾起地上的面纱,抖落尘埃,将之稍作整理,覆面而戴,踩着满地蜂子的尸体,她从小公子的身后绕行至温玉褚的身边,轻声道,“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温玉褚抬手拍了拍自家二妹的小脑袋,松了一口气,他目光四下而观,见蜂子上银针微闪,已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转而对那小公子拱手一拜道,“玉褚多谢文七公子相救舍妹。” “温兄客气。”小公子笑道,“我本该在前厅等候温兄才是,一时好奇,自己就先行到堡里逛了一阵,劳得温兄好找。” “文七公子手持温名翡翠玉牌,自然可在堡内随意走动。是玉褚晚到,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公子见谅。家父已在后院设雅座等候,玉褚带公子过去。”温玉褚言语恭敬,如待上宾,连着一旁的温灵灵都不由在心中诧然。 这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究竟是怎样大的来头,不仅得了温名只此一块,见令如见堡主的翡翠玉牌,还让名震江湖、早已不屑旁人的温堡主专设雅座恭候,这绝不是一般人会有的待遇。 温敏敏沉下心,安静地站在温玉褚身旁,一边暗自打量这位文七公子。他的样貌身形和年幼时的温良如同一个模子所刻,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是温良转世。温敏敏若不是脸上受伤,她的样貌也会和前世一般,有时对着镜子,她还会有些许恍惚,但当右脸的伤痕凸显,她便知自己早已不是曾经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封大小姐了。 后世这个猜测该是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想,这么快,彼此就会遇上。 哼,想想到也不怪,阎罗殿上冥主曾道,天道循环,来世报应,他前世那般亏负,今生若是遇到晚了,怕是来不及还吧。 不,不必求上天报应,上天的报应或许还太轻了,温敏敏咬住牙,眼中一丝冷绝—— 今生,连着温家欠如风堡的那一份,她要靠自己,原原本本的讨回来。 温敏敏眯起眼,所幸这一世的温良和温家似乎也关系不浅,有所牵连,反而方便筹谋。 只是,温敏敏心中亦有些许奇怪,成为温二小姐的这几年中,她一直趁着偷跑的功夫,细心留意温家的交际与来客走动的情况,一点有用的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包括青城派在内几个相熟的世家,她都是知晓的,但这位文七公子,却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见到。可他又明明和温无畏父子相识。 难道温家有秘密,是她还不能知晓的。面纱之下,轻叹无声,现在的她,力量还是太弱小,从适才文七出手来看,他不仅身份成迷,武功也不弱,功力应该在曹远之上,面对强敌,她必须继续忍耐,适才的冲动万不可再有了。所幸敌明我暗,先查清这文七的底细,集聚自身力量,慢慢算这笔账也不迟。 思及此,温敏敏平复了因再次见到温良那张脸而暗涌的心绪,她的手轻抚上面纱的一角,这残留的香气,真的这么凑巧?!呵……看来,这一世,注定不得太平。 文七转身离开时,侧身看了温敏敏一眼,那小丫头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未有察觉。 老成的少年扬了扬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 ++++++++++++++++++++++++++++++++++++++++++++++++++ 待到温玉褚三人离去,温灵灵已全然无旁观练武的兴致。曹远怕她受了惊吓有所不适,和葛侍刀告了假,先行护送她回屋。 叶涌命小厮清理了蜂窝和余下的蜂子后,专登过来向温敏敏赔了好一会儿不是,他本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反反复复都是“对不住,师妹”“真对不住,师妹”,教温敏敏最后都不知该如何说才让他彻底安心,所幸陆飞城适时岔了进来,向叶涌请教招式,温敏敏才得以脱身,继续自己的练习。 “师妹,我……”葛小刀在温敏敏的一旁,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正一丝不苟扎着马步的女孩,面纱将女孩的脸包裹,伤痕隐没,葛小刀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才好,这对他一个不过七岁的孩子而言,太难为了。 看到那张丑陋的脸,初始该是有些震惊,难免也有些嫌弃,然后是为这些震惊和嫌弃感到的内疚,后来会觉得惋惜和心疼,可这一切,又在温敏敏的淡然中显得有些多余了。 “师妹,我……”葛小刀的声音又低下去了。 “葛叔叔在看你。” “啊!”葛小刀那一脚挨了个正着,整个人差点没偏到一边。 葛侍刀绕到另一边去看陆飞城,温敏敏侧脸对着葛小刀,轻轻用手指将自己的眼角挑起,似乎在做一个奇怪的鬼脸。 “师妹……”葛小刀用手捎了捎头——慢慢地,似乎悟了,一双细长的眼,扬起了灿烂的笑,他道,“下次再有蜂子,我帮你挡!” 温敏敏弯着眼,点了点头。 练武场上,年少的身影,挥洒年轻的汗水。 带着面纱的女童在一招一式的练习中,渐渐感到内心久违的平静,第一次,她觉得活着、能练武是件如此美好的事,如果前世的她能有所领悟,也许就不会蹉跎那些时光,最终成为不过是活在父辈余荫下的绣花枕头。 这一日,直到日头西下,月儿高升,林嬷嬷叫人来催了好几次,葛小刀早已练不动瘫在一旁,陆飞城也累得抬不动手,沉迷其中的温二小姐仍在进行着下午所学的挥木刀练习。 每日挥刀五百下,扎马步一个半时辰。温敏敏暗暗发誓,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 离开练武场后,温玉褚带着文七小公子到了后院雅座,雅座设于堡内河畔密林旁,为堡主私域,素来清净典雅,鲜有人敢轻易打扰,非贵客到不设座。而此时,座上蚕丝软垫,龙井香茗已沏,又添了一注上好的禅香,早已名震江湖的温堡主正襟危坐,一侧无旁人,真真是在恭候大驾。 温玉褚道了声“请”,便识趣告退。 文七目送温玉褚离去,嗅着飘过的一缕禅香,浅笑道:“温叔,有心。这是我祖——母,最爱的香。” 宛若泰山般的温无畏闻言起身,上前一步,对那白衣小公子竟是屈膝一跪,而文七则习以为常般坦然受之,依旧只是淡淡地笑。 “属下参见七……公子。”温无畏低沉着声音开口,顿了顿,依旧单膝跪着道,“只是一些小事,劳烦到七公子亲自出马,还让大公子费心,属下惭愧。” “是我主动请缨来看温叔,大哥本不让。温叔放心,你做事,我们向来信得过。”玲珑少年俯身对跪拜他的天下第一世家的主人宽慰一笑。 温无畏会意起身,侧过,见到跟少年身后的黑衣大汉,尤为一惊,随即微微点头示意。 文七侧身道:“听我大哥说,程海早年在温名堡学艺,该是多年未回堡了。” 温无畏抱拳道:“程师弟,别来无恙。” 程海回道:“师兄,有礼。” 文七悠悠笑道:“我祖母常道,文家多亏了温名堡和温家的支持才能长盛不衰。程海一直护于我身旁,相助良多,亦是托了温名的福。” “主人,您言重!”程海面不改色,声音却重了几分。 文七于上座,端起身前龙井,细品一口,似无意般道:“上次我三哥派的刺客,手法刁钻,差点得逞,若不是被你识破,怕我无缘好茶。” 程海道:“主人吉人自有天相,非属下之功。” 温无畏闻言,若有所思,迟疑着,开口道:“三公子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对公子你下手?” 文七用手指轻轻在杯沿上一划,道,“我有几个好哥哥,长年累月,言传身教,是我之幸。” 温无畏不语,他已不是第一次见文七,可从他见文七的第一面开始,就不觉得他像个普通的孩子,那时,他该只有六岁。在一些需要的人面前,还是孩子的他乖巧无辜,言行举止如同稚子般天真无邪,就连一旁的温无畏都有些恍惚,觉得看错了这个可爱的孩童,但在另一些人面前,则全面是又一副面孔,就如同现在,九岁的文七,面上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 想来生于那般的家族,难免早熟,但又似乎早熟得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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