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辰的父亲宋寒极是爱梅,故宋家的梅园在苏州府的官家里颇有名气。    虽时节稍早,梅花尚未全开,然坐在横斜轩里仍可嗅暗香浮动。宋夫人面容秀致,穿一件蜜合色的锦缎大袄,挽随云髻,发间一对挂珠金钗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她拉着沈时瑾的手感慨:“自辰哥儿十二岁时,我带着他随老爷到徐州上任,一别来,可有六年多未见了。”    她又伸手在跟前比了比,“我记得别时这孩子只这般高呢,一转眼,出落得这样娉娉婷婷。”    老太太刚刚跟宋老夫人老姊妹相见,挽手掉了回泪,说话还带着几分哽意,“是有六年多了,你们去徐州时她和辰哥儿都还是孩子,长起来自一天一个样儿,今春时初见辰哥儿我也差点儿没敢认,后愈发瞧着肖似你,这才叫出名儿来。幼时他不大爱说话,如今已是翩翩公子。”    宋夫人看一眼下首的儿子,笑了笑,又说:“哪儿啊,现也是成日混闹的。”    宋老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角,也笑起来,指指宋青辰道:“如今到了年岁,可该娶房媳妇管管他,不能再叫他游来逛去的。”    她说着就将沈时瑾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搂进怀里,心疼道:“好孩子,这几年可把我惦念坏了。”    多半是因为沈时瑾是由祖母带大的缘故,她一直与祖辈的老人格外亲近,其实她幼年并没有见过宋老夫人太多次,但是宋老夫人打头回起便十分喜爱她。    只是刚说完给宋青辰娶媳妇儿的话,就把她搂在怀里,沈时瑾略微有点儿尴尬。    两家老太太早年就有这个意思,眼下宋老夫人这话就算是挑明了,老太太笑着端起茶盏,慢慢咂了一口。    宋夫人顿了顿,也端起茶盏,瞥一眼宋青辰,宋青辰正看过来,眼神竟有几分恳求。    宋夫人心下有些酸气,——在她这里没得允准,就想法子先说服了老夫人,他父亲那里是不是他自个儿也说过了?    为着此事,这两三个月他也是下了功夫了。    她放下茶盏,柔声问:“我认识位专擅耳喉的大夫,若是用得着,改日我请来,再帮瑾姐儿瞧瞧?”    若是两家谈亲事,顾虑这个也是情理之中,老太太想了想,方要说话,沈时瑾已坐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地给宋夫人打手势,绿绮便福身道:“姑娘说多谢夫人好意,只不过眼下药已经吃了一段日子,后头的方子都是与前面相应的,无法半路再另请大夫,夫人的好意她心领了。”    宋老夫人知晓媳妇儿的意思,就说:“既吃着药呢,就不好再用旁的方子,别本来过阵子能好的,杂七杂八的一用,反倒拖拉了。”    宋夫人笑笑,见宋青辰抿唇望着她,到底心疼儿子,叹口气,探身握了握沈时瑾的手,说:“吃着药就好,慢慢养,急不来的,我也只是心疼你。”    沈时瑾淡淡一笑。    宋夫人又道:“咱们在这儿说话,辰哥儿你与谦哥儿去剪些梅枝来装瓶,刚刚咱们逛时,有几株江梅,香气最清,老太太很是喜欢,你剪几枝来,晚些请老太太带上。”    宋老夫人推推沈时瑾,“好孩子,你也去,别跟我们这些老太婆在这儿拘着,我与你祖母说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不知又要酸上几鼻子。”    沈时瑾便看向祖母,老太太示意她去吧,左右就在梅园里,又有沈兆谦和一堆丫头跟着,传不出甚么闲话来。    三人遂告退,出了横斜轩。    这园子是沈老爷精心修葺,除了梅树外还有山石及横引的小溪,随性逛来,确实惬意。沈时瑾跟在沈兆谦后头,走走停停,宋青辰也在前面,拿了把大剪刀,转过身来笑问:“小妹喜红梅还是白梅?再往里还有几棵黄香梅。”    沈时瑾倒也不拘,况且园中梅树都是沈老爷爱极的,哪能胡剪。她还未有表示,宋青辰却似看穿她心中所想,笑意愈深,忽而将剪刀递给身后的丫头,抬手朝沈时瑾打起了手势。    沈时瑾和沈兆谦同时一愣。    他手势的意思是:这梅树本就要修剪,今儿算是抓到苦力了。    沈时瑾看明白了他的手势,一时呆怔,他不好好说话,比手势做什么,他找人教了这个?    一旁的沈兆谦笑道:“我可猜不出来,辰哥儿这说的什么意思?”    宋青辰开口说了一遍,又问沈时瑾:“我刚才的手势可有错处?”    沈时瑾垂下眼,轻轻摇头。    “那就好”,宋青辰说:“我有不会的,你可要教教我。”说完他也不等沈时瑾回答,转身往前走。    几人先寻到那一片江梅处,宋青辰剪了几枝,见沈时瑾歪头盯着那梅枝看,便道:“刚说抓到了苦力,小妹就偷懒,你且来剪几枝试试。”    沈时瑾的确有点儿想动手,就接过他手中剪刀,握把处已被宋青辰的手掌捂得温热,沈时瑾抿抿唇,又不想剪了,宋青辰手指指着一枝稍高的杈子,说:“剪这枝,够得着么?”    沈时瑾伸手碰了碰,扬扬眉,意思怎么够不着。    沈兆谦乐了,道:“这枝正好,还都是骨朵,可以多养些日子。”    沈时瑾看了看,倒不算乱剪,因一手拈着梅枝一手去剪,她够是够得着,但也需仰着头,两只衣袖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连带着一对儿羊脂玉的手镯,箍出一小截莹白的肌肤,与枝头的红梅相映成辉。    喀嚓一声,梅枝被她拿在手里,得意地冲沈兆谦和宋青辰晃了晃。    宋青辰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说是要装瓶,几人却也没多剪,回去的时候席面已铺开了,两个老太太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又伤感了一场。    先前宋夫人虽问了那么一句,似乎也没甚么影响,这顿饭吃的主宾尽欢,饭后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宋夫人挑了一红一白两只瓷瓶,将梅枝装了,让沈时瑾带着,又将人送出府门,沈老太太等人这才回去。    晚间宋老爷回府,宋夫人便与他说了日间的事,问他:“辰哥儿是不是先与你说过了?你也同意这门亲事?”    宋老笑道:“你不是挺喜欢沈家那丫头么。”    “我是喜欢,可这与辰哥儿要娶她进门是两码事,且她哪个嗓子也不知是怎一回事。”宋夫人说:“若安心与沈家结亲,我倒听闻他家中有个颇具福相的嫡女,宜夫得很。”    宋寒摆摆手,道:“那个姑娘你就甭想了,我让人打听了,在临江府连王爷也敢当面顶撞,虽说是不畏权贵,可也骄纵了些。她名声在外,沈道乾听说也疼这个女儿,若是娶,婚期还不知得定到什么时候。再者说,到底是辰哥儿娶亲,若娶的人不中意,日后成了怨偶,心里定要怨你。”    宋夫人还不大乐意,宋寒拍拍她腿,道:“你无非是担心她的嗓子,我听辰哥儿说她的嗓子用不了太久就能好的,不必忧虑。她生母早逝,虽有沈家老太太护着,可后宅里头,一不留神也是有的,亦是个可怜的孩子。”    宋夫人推他:“又是辰哥儿与你说的吧!”    宋寒笑了两声,神色微重:“我方才去给父亲请安,瞧着还是没有太大起色。”    宋夫人这下也不说了,叹了口气,——宋老太爷这病有半年多了,总是反反复复,宋寒明年正在升官的关口上,夫妻两个都提心吊胆。    半晌,宋夫人松了口,“既如此,回头我与母亲商议,问问沈家老爷大约腊月二十几回来,正式提一提亲事,尽量早些操办,兴许喜事冲一冲真能起些作用。”    宋寒点头:“那就辛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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