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濯玉没再睡着,憔悴地睁着大眼睛思考一会该怎么办。    她既然下嫁给迟千仞,就没打算抱着个贞节牌坊,更何况要想刺探点什么,没有肌肤之亲怕是得不到那人的信任。    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着了慌,本能地要逃避。前世宋子彦和她都不是重|欲之人,偶尔试试那个事,不过也是像完成任务一样,索然无味,没觉得痛,也没觉得有什么好。    她想着想着,娇面上浮了两层红晕。就在这时,迟千仞走了进来,头发上还冒着水汽,也是将寝衣穿戴得整整齐齐。    濯玉的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看着他要干什么,胳膊腿却已经准备好了往床脚缩。    没料到迟千仞连瞥都没瞥他一眼,走到那张小床上将被褥展开,平淡地朝濯玉行了个礼:“公主安寝吧,微臣来熄灯。”    濯玉脸上的血色像拂晓的潮水,一下子都褪了下去。她的心像浸在了冰冷的海水中,同时也冷静了下来。不行,这晚上要是不办那事,不仅父皇皇后那里没法交代,以后要想再找个由头办那事赢得他信任就难了。    她努力回想张贵妃的姿态,尽力娇笑了一下,道:“驸马这么困倦吗,洞房花烛夜,这样就歇下了?”    迟千仞好像十分惊讶,直起身子挑眉定定地看着她。濯玉被看得心虚,使劲维持着巧笑倩兮。    迟千仞看了半晌,突然就迈着大步子走了过来,坐在了濯玉的旁边。濯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禁往反方向瑟缩了一下。    迟千仞眼睛扫过她轻颤着的手,没说话。他的大手抬了起来,用指腹轻轻刮着濯玉的脸颊。他的手上有一层薄茧,刮得濯玉痒痒,不禁看向他,微微带着些怒意。    她这一看才发现,迟千仞的表情依然堪称平静,双眼中丝毫没有意乱情迷的神色。他的手紧跟着抚过濯玉的脖颈,往下缓缓地移动,眼看着要解开濯玉的领口。    濯玉又害怕又羞涩,闭上了眼睛。她突然想到,扒开他领口的那双手,前世可能握着刀,杀了太子、砍了庆元帝,将无数大元儿郎的头颅斩于马下。    濯玉想到这,突然不可遏制地轻颤起来,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迟千仞的眼睛一直定在她身上,见她的睫毛惊惧地抖动着,眼角好像沁出了点泪花。    他突然闷闷地笑了出来,收回了手。濯玉迷茫地睁开泪眼,见迟千仞站了起来,面色不动,径直走向了屋角的小床,回头看向她,平静地说:“公主要是害怕,这灯微臣就不熄了。睡吧。”    言罢,他自顾自上了床,面朝里睡了,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濯玉呆呆地愣了一会,先是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直要委屈地哭出来:这算什么事啊。她坐了一会,然后赌气地也脱鞋上了床,闭上眼睛要睡觉。    反正不是她求着那人圆房,爱圆不圆。她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办什么事都该是别人求着她才对。造反的事她自有办法刺探,用不着去讨好那根木头。    她闭着眼睛,企盼着要睡着,但越急越睡不着。不仅如此,她从早膳后就没吃什么东西,心里空了,肚子才意识到也空了,十分难捱。    她静静地躺了会,饥饿难忍地侵蚀着她的意志。她也从没尝过饥饿的滋味,从前在蓬莱轩中都是想要什么吃的伸伸手就有的。    濯玉觉得实在捱不过去了,悄悄翻身起来,先看了看在屋子另一个角落的迟千仞。见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声都几乎不可闻,便趿着鞋悄没声地走到桌子面前。    然而,糕点早被撤了下去,桌子上只有花生、枣子、桂圆几样食物,本用作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濯玉饿惨了,也不挑,吃了几颗桂圆和枣,尽量无声地吃了,边吃边盯着迟千仞。吃了一会,她突然见迟千仞微小地动了下,怕他醒过来自己尴尬,赶紧回床上复又躺下了。    过了一小会,她就要哭了:枣开胃,吃完之后她更饿了。    她一面是饿,一面是委屈。她在宫中饿了,跟宫女说一声小厨房就能做出一桌精致的菜肴端上来。结果现在,吃点桂圆也要看着迟千仞是不是醒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一切还都是她自己选的,还自己给自己安了个阻止迟千仞造反的任务。濯玉思量着以后的生活,捂着肚子,自己抽噎了起来。    就算是哭,濯玉也不敢大声,怕被迟千仞听见了丢脸。    她正抹着眼泪,突然听到迟千仞叹息一声。她赶紧收了抽泣的声音,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哭嗝。她只好盼着迟千仞没听见,闭紧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听到迟千仞翻身起来,走向了隔壁屋子。他们住的内室是两个隔间连通的,中间有条窄小的走廊,只不过先前濯玉懒得多看这屋子,故而没发现。    不一会,濯玉听见迟千仞又回来了,脚步渐近,走到了自己床边。濯玉赶紧把眼睛紧闭,装作早睡熟了。    迟千仞看着眼前的这个腰细腿长的美人,却闭紧了眼睛,泪盈于睫,全身上下僵的像个铁板,心中好笑。    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    他平淡地说道:“公主要是饿了,还有晚膳撤下来的点心,起来吃点吧。要是公主不满意,微臣开门去叫人。”    濯玉的眼睛猛地睁开:原来他没睡着,都听见了。    那倒也没有什么再装的必要了。濯玉也看的开,只好坐起来,努力维持着端庄而平静的平静,谁知微红的泪眼和双颊早给她添了许多小女儿情态。    她矜持地点点头,接过了迟千仞手中的点心碟子,道:“有劳驸马了,驸马去安寝吧。”    迟千仞皱着眉头盯着她,濯玉也不示弱,就这么平静地和他对视。迟千仞本想叫人进来给她打水洗洗脸,但见了她一副自矜的骄傲姿态,也懒得再麻烦。    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回到小床上背对着濯玉躺下了。    这个小风波把濯玉的满腔委屈都打了下去。她平静地咬着糕点,吃了几块之后随手把碟子放到桌子上,就躺下睡了。    就这样吧,她想。然后,困意席卷了她,一夜无梦。    到底不是宫里睡惯的床,濯玉第二天醒的很早。她一醒来就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没敢起来洗漱更衣,而是假装睡熟了翻了个身,脸朝外,眯着眼睛看向那张小床。    结果发现,那张小床已经空了,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濯玉愣了,也没再装,走到门口叫人进来服侍。    公主下嫁后,宫女们自然不能在屋中伺候,都是排好了班在屋外候着吩咐的。现在任上的不是洗月摘星两大宫女,而是个脸生的小宫女。见了濯玉吩咐,赶忙唤人打水进来,给濯玉穿戴。    濯玉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她俩,不用花心思应付昨天晚上的事。    其实她一晚上没叫水,洗月摘星估计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可濯玉本能地回避这件事。    按民间习俗,新妇是要伺候两日后,第三日才能去娘家回门的。然而普天下没有哪一家能大过皇家,所以公主不用被礼法约束,第二日便能回门,更何况迟家已无高堂。    那小宫女虽脸生,手却巧,给濯玉挽了个妇人用的堕马髻,瞬间给她添了丝媚意。濯玉前世已经作了八年妇人打扮,也不觉有什么。    她刚上完妆,迟千仞就走了进来。头发眼见得是刚沐浴过,拎着把长刀,想来晨起先耍了通刀才过来的。    他见到濯玉的打扮,意外地愣住了。    濯玉见他喉头滚动了下却没说话,心下奇怪,眼中含着问询看向他。    迟千仞这才回过神,垂下眼睛,形似恭敬地道:“公主起来了,微臣这就护送公主回宫拜见陛下和娘娘。”    那小宫女听了这么生疏的口吻,迷惑地抬起头,小脑袋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疑惑公主和驸马之间相称哪有这样守礼的。    濯玉听了他的口气,抿抿嘴没说话,倒在意料之中。她想到什么,微蹙起眉头,问道:“我听说你有个胞妹的,不来见一见吗?”    迟千仞的脸色瞬间不自然了,竟好像闪过一丝愠怒。他的声音放低了,好像有些尴尬地答道:“胞妹身体抱恙,不来拜见公主了,请公主恕罪。”    濯玉也算在宫中浸淫多年,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有意见。    然而她有意见,自己却不能干看着。她转头吩咐人一会去宫里请个太医过来,一边就站起来,准备往出走。    迟千仞倒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一边暗骂妹妹不懂事,一边抱歉地搭话:“公主放心,微臣一定好好说说她,让她懂礼些。”    濯玉回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小姑娘父母双亡,自小跟着哥哥长大,如今来了个嫂嫂分自己宠爱,身份还高,不高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这样不来拜见,濯玉反而高兴,说明他妹妹天真烂漫,而不是惯会背后捅刀子的。    她一边惊讶于迟千仞这样不懂别人心思,一边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摇摇头示意无碍。    迟千仞心中还是存了歉意,再加上想到一会要在庆元帝面前提的要求,更加觉得对不起濯玉。上车的时候,他亲自站在旁边,递过来了手臂让她相扶。    濯玉却警惕了起来。以他昨晚的态度,显然对自己不感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装作没看见,扶着小宫女的手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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