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乌翰是久旷的男人,得了梅蕊的一次滋味,还挺喜欢她这样乖巧会奉承的女孩子。他倒也说话算话,第二日就赐下绫缎衫子和间色长裙给她,又是各色金翠首饰、璎珞、香囊、鞋履……  他初掌权柄,手执内帑的钥匙,不用再看父亲的脸色,也不用再担心有御史上本弹劾“太子奢靡”,散漫用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而梅蕊也不啻于到了天堂,以前只有家里夫人和女郎们能穿着的衣衫,如今她也能穿了;最白的铅华,最红的胭脂,她也能用了;丫髻拆开梳灵蛇髻、飞天髻、双环髻,满头珠翠,宝光流转。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十几岁的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打扮打扮都不会丑,仅面容衣衫鲜亮这一条,远远看上去就能把穿着青衣素服的翟思静比下去。    晚间她更是听话:叫脱衣衫就脱衣衫,叫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叫喊出声就喊出声,叫自己颠动就自己颠动;至于舔吮含吐这类寻常女儿家不愿意的事儿,只要皇帝吩咐,她红着脸件件肯做。    寒琼在背后千“淫_妇”万“淫_妇”地骂了梅蕊无数遍,见她就是翻着白眼。    梅蕊这会儿倒也没有恃宠生骄的模样,一张清秀的小脸蛋变得愈加滋润而明媚,在翟思静面前还是谦卑,对寒琼也还客气得很。有一回还悄悄和翟思静说:“大汗说,等回平城后,要帮我认祖归宗,给我的父母赏十万钱,赐个令尹之类的官职,重给我个出身。”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是真心地高兴,也是真心地分享。    在一旁的寒琼冷嘲热讽:“哦哟,那就可以封妃了吧?是左右夫人啊还是贵妃啊?”    梅蕊脸红上来,怔了好久才气呼呼说:“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然后软下来道:“寒琼,咱们是好姐妹,一荣共荣的……”    “哪个跟你一荣共荣?”寒琼毫不客气,“我只跟我们女郎一损共损。你想着我也爬床么?对不住,我没你美,大汗看不上!”    “寒琼!”翟思静知道这丫头一方面是为自己不值,一方面当然也有些对梅蕊一步登天的妒忌和不屑,她拉着小丫鬟劝道,“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日后到平城人生地不熟的,更是得自己抱团儿,怎么现在就彼此生分了?”    “女郎懂我,我也无憾了。”梅蕊哭哭啼啼的,“说是从小儿的好姊妹,如今我不过是得宠,就说那么难听的话,我究竟哪里害了你不成?”    寒琼理都不愿意理她,看在翟思静的面子上,勉强不再嘲弄了,但好脸色还是没有的。    没成想晚间就有几个宦官执着竹板子来到翟思静住的地方,对着寒琼说:“宫里规矩,最忌口舌不敬。大汗命责打寒琼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飞来横祸。  寒琼吓得要哭,那些宦官打人打惯了的,一点怜香惜玉都没有,捉着她两只手就按到凳子上。    翟思静气怒道:“请各位中使缓些动手!大汗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容我去问一问,为侍女求个情。”    大家知道这位翟氏女郎是大汗特意和翟家联姻求娶的,回去大概就是昭仪,不敢得罪,只能扯着寒琼的手等着。    翟思静拎着裙子,几乎是飞奔到乌翰寝宫外头,守门的宦官却道:“大汗这会儿正在‘要紧’,奴才们为小事儿打扰,脖子上这个狗头是不想要了么?女郎还是先等一等吧?”    翟思静只能喘着气等着,心跳渐渐和缓下来,便能听见屋子里女人家销魂的呻.吟和男人兽.性的低吼。外头的宦官们见怪不怪一般,目光失焦,嘬牙花子,抖着腿,偶尔彼此对视就是猥琐地相互偷笑。    终于听见里头雨霁云销的动静,然后是乌翰在问:“这个花样,舒服不舒服?爽利不爽利?”  经了事儿的女人也不像开始时的羞臊,媚丝丝的话音简直叫人起鸡皮疙瘩:“大汗讨厌……叫奴奴怎么回答嘛?”  “那就凑我耳边说?”  里面窸窸窣窣的,然后就是两个人“咯咯”的笑声。    接着,又听乌翰笑着说:“还是你得趣。女人家相貌虽然也要紧,但泥胎木偶一样,再美也没用。”    得了“泥胎木偶”四个字的考语,翟思静居然有点想笑。  她想着还被按在板凳上的寒琼,竹板子还虎虎生威搁在一边,随时会给她一顿死去活来的痛打,不敢再耽误,上前打算求见。    还没在门外开口,又听见乌翰对梅蕊说:“我的小可怜儿,这眼睛还肿着呢。我已经吩咐狠狠打那小蹄子一顿,管叫她再不敢对你不恭敬——她是欺你呢,还是欺朕呢?”    梅蕊大约愣了愣,问:“大汗叫责打寒琼?”  顿了顿小心翼翼说:“奴奴不是怪她……她毕竟是奴奴的好姊妹。大汗,能不能不打?这一顿下去,奴奴和她再没脸见面了!”    乌翰道:“你呀,就是个心软!她敢那么损你,敢情就是依仗着翟思静罢了。我告诉你,日后翻覆,还不知道谁上谁下呢,她就这么抱着主子的大腿,以为可以保她一辈子?你别怕,打是朕叫打的,打不死她,就是皮开肉绽几个月没好日子过。她日后不想见你,你就别见,到平城宫里,只要朕抬举你,谁敢不奉承你?”  他又笑起来:“我的好梅蕊,来,再让我亲亲。”    听声儿,梅蕊大概让他亲了几下,然后陪着笑的声音:“可是她以往对我挺好的,念着以往的旧情,我也不忍心啊。大汗就给奴奴一个面子吧。将来我见我们家女郎,也不会红着脸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    乌翰想了想说:“我实话告诉你,你那个金尊玉贵的女郎主子,我心里是不待见了。长得好看是好看,傲慢成这样,哪里把朕放在眼里?!只怕心心念念还是我那个长得英俊的杜文小弟。既然联姻了,娶不能不娶,但她身上这臭毛病我不能不治治她!这次杀鸡儆猴,就是给她瞧瞧的。别说一个侍女,将来她再敢拿那种眼神瞧我,我也不惮寻她个错,叫她也尝尝板子的滋味——后宫里头,她不过一个媵妾,就家法处置了也是宫里的家务事——她还当真敢和朕翻天了?!”    梅蕊大概吓着了,半日没有说话。  倒是乌翰又想了想,说:“好吧,今日卖你一个面子,不叫你难做。减她十板,叫她知你的恩。”    他在里头高声吩咐:“去看看,责打那个叫寒琼的侍女,如果还没打够数,叫减十板。命她挨完打之后,叩谢梅蕊姑娘的求情之恩。”    翟思静的指甲掐在手心里,掐出血印子了也不觉得疼,她若来求情,只怕乌翰越发嚣张,要“杀鸡儆猴”,给她颜色看。眼见外头一个宦官去传命去了,她摇摇晃晃也往回走,不觉间眼泪模糊了双眼,甚觉愧对了寒琼。  古人说“歧路生悲”,大概就是自以为选择了一条对的路,实则仍然艰途漫漫,两眼漆黑——重生一回亦如是!    她脚下踩棉花似的瘫软,跌跌撞撞在行宫的甬道上走。前面传话的那个宦官早就健步如飞走得没影儿了,她却浑身无力,扶着墙壁努力往回。  还没到宫院门口,便听见里头惨叫连连,再近些,又听见竹板子着肉时的“噼啪”声响,每一下伴随着寒琼凄楚的叫喊和啼哭,夹杂着全然没有尊严的哀嚎与求饶。    翟思静努力奔跑,在门口的门槛上差点绊一跤。她清清楚楚看见,打人的挥汗如雨,而挨打的泪落如流。还没等她喝止,喊数的已经叫道了“二十”,挥手道:“行刑毕,让这丫头跪叩大汗恩典和梅蕊姑娘的求情之恩。”    寒琼狼狈地被扯起来,摁跪在地上几乎支撑不住,全靠人在腋下托着。  疼痛消解人的意志,她眨着眼睛避免额角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去,翕动着嘴唇说:“奴……谢大汗教训……之恩;谢过……梅蕊……姑娘……求情之恩。”心里到底不情愿,嘴唇颤抖着几乎又要一洒委屈的泪水。    而传话来的宦官毫无怜惜,手一挥。两边支撑寒琼腋下的便都撤走了。寒琼一下子摔倒在地,辗转得如一条扭曲的虫子。    翟思静发足奔过去,抱着她几乎恸哭起来:“你……你还撑得住么?”    “女郎……”寒琼眼睛一翻一翻的,喘了几口气几乎要昏过去。    翟思静无人相帮,唤门外的伺候宦官,也无人理会她。她只能咬咬牙,使劲扶着自己的侍女,两个人一步一瘸地到了内室,都是气息不继,其喘如牛。而后悲从中来,恨不得放声一哭。    晚间,有宦官递送来伤药,但又递送来一个噩耗:“大汗说,在泾州行宫待着的日子有些久了,请翟女郎收拾行装,三日后便继续出发去平城。”    翟思静气得牙都咬不住,关上门后见寒琼气息奄奄的模样,只能忍着悲伤和害怕,亲自给她上药。    果然是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把裤子黏在身上,好半天才处置好伤口。血是止住了,但大片大片可怖的破皮与淤紫——这叫寒琼如何能在三日后上路?    “寒琼,总是我害了你。”翟思静对又痛又累,昏昏沉沉的寒琼说。  只能先把她留下,托行宫的人照顾,日后再做打算。    翟思静彻夜难眠,在寒琼时不时惊醒后的呼痛与呻.吟里辗转反侧,几乎是看着窗户纸慢慢由青变黑,又慢慢由黑变青了。  她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在窗户纸上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头虽然疼得快炸了,却思绪清晰了起来:  上一世,这些一幕幕都没有!梅蕊没有爬床,寒琼没有挨打。  还有什么也不同了呢?无非是上一世杜文不知道他母亲会被赐死,而乌翰没有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这些变化,会使日后的一切事件有哪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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