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这是何意?  很快凤笙就明白了,孙如意和孙如画最近没少在榕园门外流连,想必早就引起里面人的主意。动机为何,自然心知肚明,而临碧轩地处微妙,孙如意二人又逗留于此,难免让人把她也联系在一起误会了。    说不定,上次这位主儿可能就误会了。  凤笙也没解释,垂眉敛目地站在那儿。    宗钺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桌上,见桌上有菜,有两副碗筷,还温了一壶酒,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不过他没走,反倒踱了过去,在桌前坐了下来。    “小小一个庶女,心思倒剔透,可惜出身卑贱,不受人抬举。”    这句话更让人听不懂了,但能听出对方是在讥讽自己。  凤笙从来不是侮辱上了门,还能唾面自干的性格,忍不住道:“小女实在不懂公子之意,公子何必恶言相加。”    “不懂?”  宗钺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德旺见此,忙凑了上来:“爷可是觉得这酒还不错?小的帮您斟酒。”早在两人进来之时,就闻到飘荡在空气,微微有点香甜,又微微带些苦涩的酒味。    “你来。”  德旺本来还以为是让他来,直到宗钺瞥了他一眼,才明白是让旁边站的那位姑娘。  凤笙怔了下,知春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被凤笙伸手挡开了。    姑娘——  声音盘旋在她嗓子里,终究没吐出来。  知春看着持起酒壶,低头垂目斟酒的姑娘,怔在当场。    ……    一双素手纤纤,白皙剔透,但食指和中指,隐隐可以看见其上的薄茧。  乍一看去,不显,但若是细看,就能看出这两根手指与其他手指的不一样,就好像一尊上好的美玉摆件,突然有了瑕疵。    却让宗钺想起那张墨书,和那本由孙庆华奉上的册子。    皇子虽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身份,但父皇待子严厉,年幼之时少不了勤学苦练,这样的手指只有常年握笔之人,才会有。  一个闺中女子,何以会有一双这样的手?  无他,不外乎为了讨好长辈勤学苦练。    想着此女枯守此处已半月有余,就算是装样子也是下了苦功夫。再想到她可能并不知晓自己抄写的经书,被父亲冠以别的女儿之名,奉给了他。又思及幼年的经历,宗钺难得发了善心。  他啜了口酒,道:“你方才说我对你恶言相加?你父亲前几日奉了一册经书,说是他嫡女如意所抄,你的闺名叫如意?”    凤笙顿时明白了。  不光明白了为何老夫人会借病让她来此抄经,还抄的是佛经,也明白这位那日为何看见她腕上的佛珠,会是那般反应。    估计是眼前这位主儿信佛,所以老太太才会投其所好?  其实之前凤笙就猜出老太太的意思,但是有些关节没想通,如此一来倒是全通畅了。    “……奴婢想姑娘总是要回去的……”  只要能离开!    凤笙轻咬下唇,睫羽微颤:“小女闺名并不叫如意。”  她似乎也听懂宗钺的意思,话音还未落下,就有泪珠迸溅而出,却又怕被人看出,深深地垂下头。    宗钺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她抖颤了一下,上前把酒杯斟满。  宗钺不再说话,只是喝酒吃菜。  明明不算美味佳肴,酒也只是寻常,但衬着这烟雨朦胧的湖景,倒让他心情不错。    瞥了眼站在一侧的女子,宗钺道:“我听孙大人说,他家女儿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专,可会唱曲儿?”  “爷问你会唱曲儿吗?”德旺道。    “你们把我家姑娘当成什么了?!”知春冲出来说。  “会。会一点。”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知春不敢置信地看着凤笙:“姑娘。”  凤笙垂下头。    她今日穿了身荼白色大袖对襟暗蓝盘花的夏衫,腰收得极好,衬得腰肢纤纤,不盈一握。做出这般姿态,更是格外有一种盈盈楚楚之感。    “德旺,去取琵琶来。”  德旺哭丧着脸:“爷,这下雨天,您让小的去哪儿找琵琶……小的这就去找,爷您等着。”    “你倒是挺识趣儿的。”宗钺的目光在她身上盘旋了一圈儿,在那不盈一握处顿了顿。  凤笙又往下垂了垂头,只露了个下巴尖儿。    ……    不多时,德旺抱着一把琵琶来了,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找来的。  琵琶交到凤笙手里,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德旺去搬了个墩子来,放在不远处,她才终于找到动作,去了墩子上坐下。    小曲,又称小调、时调、小令等,乃是广泛流传于吴地一带的民间歌谣。早在秦时,宫廷乐坊便有收录民间小曲,《晋书.乐志》曾有云:吴歌杂曲,并出江南。直至到宋明时期,小曲已在江南一地极为盛行,到了不问南北不问男女,都能来两句的地步。    但蓬门小户也就罢,官宦之家历来讲究礼教,官家之女被男人问及是否会唱曲儿,是一件极为侮辱的事情,近乎将之等同于花柳之地的女子视之。  方凤笙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在侮辱自己,却又不诧异,因为孙庆华都主动说家中女儿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对方会这么做,值得奇怪吗?    她心里一面默默地想着,素手落于琴弦,轻轻拨动两声。、    ……    榭外,落雨纷纷。  榭内,安静无声。  忽而,叮咚两声,如溪水汩汩。  少顷,一连串优美的旋律便溢了出来,滚淌在屋宇之间。    时而婉转流畅,时而顺滑悠扬,渐渐又转为呜咽声声。与此同时,女子纤细而缠绵的歌喉也盘旋响起。    小曲用的是正宗的吴语软侬,讲究的是软、嗲、糯。  都说江南的女人是水做的,除了江南的水养人,与这吴语软侬的腔调也大有关系。只是时下都讲官话,也就江南小调能把江南女人的妩媚柔情,诠释得淋漓尽致。    宗钺并未觉得此女长得有多国色天香,甚至觉得她眉眼寡淡,丝毫不惹人瞩目。本来就是当个调剂,甚至因孙庆华以及他这几个女儿的行径,有些厌恶的恶意,可此时当她犹抱琵琶半遮面,眉眼半垂地唱着江南小调,他真被惊艳到了。    曲罢,声落。  宗钺长身而起,踱了过来。    花纹繁复的嵌蓝宝戒指,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玉色扳指,代表着富贵到极致的象征。  只用两指捻起她的下巴,俯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没想到,你还是个宝。”    男人幽暗的眸光染上了一层火光,从白皙如玉的脸,滑到纤细的颈子上,明明衣领紧扣,却仿佛能钻进去似的。  “公子。”凤笙半垂眼眸,羞红了脸颊。    宗钺背在身后的左手动了动,德旺一个激灵,忙拽着知春往后避。  知春不走,德旺又是瞪眼睛又是吐舌头吓她。这水榭也不是单独一间,中间另有屏风相隔,两人退到屏风后。    “孙大人养得好女儿。”  一个恍惚,凤笙发现自己已落在对方的怀中。怀里的琵琶不知何时没了,男人环抱着她腰的手臂,结实有力。    她根本没想到这三皇子会如此孟浪,心怦怦直跳。凤笙再没经过男女□□,也知道此人已动情,浑然不在乎此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  “公子,不可。”她伸手抵着对方的胸膛。    “不想在这儿,那你想在哪儿?”男人嗓音沙哑,大掌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摩挲了一下。  “公子,真不可。”    “爷不信你不知爷的身份,你在这儿枯守多日,难道就只是为了抄经?跟了爷,爷收你入府。”  语毕,男人就压了下来。    不稳的鼻息,显示着男人的急不可耐,低哑的嗓音,昭告着男人的情动。就在男人的脸庞已近在咫尺之时,一双玉手又挡了过来。  “殿下,请听小女一言。”    凤笙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显然已让宗钺不悦了,他皱起眉,盯着她泛红的眼圈:“说。”  “小女到底出身官宦之家,如此这般作为,无疑是无媒苟合。小女虽心悦殿下,也想服侍殿下,但还请殿下给小女留一丝颜面。若殿下真喜欢小女,就问家中长辈讨了小女,是时小女自然无不是从。可若是这般,小女虽无力反抗,但也会以死保存清白。”    宗钺眯起狭长的眼眸。  “殿下——”    翻腾的目光落在女子白皙的颈子上,淡青色的细管,脆弱的像鲜嫩的花瓣。长指磨蹭着掌下纤细的腰肢,像在抚着一只顽皮的猫。  “罢,爷许你。”    “谢殿下。还请殿下亲自向家中长辈讨要小女。”话音还没落下,凤笙又抖着嗓子道:“小女心知自己出身卑贱,就算跟了殿下,也不太可能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这样多少也能给小女几分颜面,还请殿下/体谅。”  “可。”    ……    凤笙带着知春匆匆走了。  明明已经出了临碧轩,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背后的炙人的目光。    “姑娘。”  “别说话,快走。”走到拐弯时,凤笙抬眼看了榭中的宗钺一眼,复又垂下头。    榭中,宗钺道:“德旺,你去问问此女名讳。”话音还未落,他又道:“罢,孙庆华自己清楚。”    德旺在旁边狗腿地奉承道:“恭喜爷,贺喜爷,得一绝色佳人。圣上总说您寡淡,那是京里的美人儿都入不了爷的法眼,人人都说江南出美人儿,此言不虚。”    美人?  虽然皮相算不得上层,但胜在风情独特。  宗钺磨蹭了下手指,仿佛那馨香馥郁还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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