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来得突兀又意外,那么久之前的事,她一直没问,温戚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发现。    他闻言脚步一顿。    姜以耳昏昏沉沉,没能察觉出他脚下动作一瞬间的僵硬,只当他是没听见,眼皮子一睁一阖,感觉自己再闭一次眼就能睡着了,才总算听到男人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的一个“嗯”字。    她迷迷糊糊地哼唧两声:“我就猜到。”    知道跟温家人没有血缘关系,是上学期的事了。    那次温承钦带着宋蕴出去出差了一个星期,周末把她扔到颐景楼那边,星期五她放学拎着备用钥匙进屋,准备翻零食来着,无意中看到茶几抽屉里的报告。    入眼一刹那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懵的。    温戚后来的解释是他看完随手一放忘记收好,但是将“非亲生”这件事完全消化接受后再仔细想想,他那么细心的一个男人,又那么了解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她每回去他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零食看电视,偏生那一次整个家收拾得整整齐齐。    现在当然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了,不过还是会好奇,为什么挑在那个时间点让她知道这件事。    姜以耳撑起几分精神,圈着他脖子的手微微用力,更加靠近他,将疑惑问出口。    温戚顺着她的动作把她往上提了提,少女呼吸时的气息时浅时重打在颈侧,不断传来温热跟瘙痒,他小幅度地侧了侧脖子,不动声色地与她隔开几厘米距离:“你还记得那个星期开家长会,你怎么介绍我的吗?”    姜以耳经他这么一提,完全不用回想就记起这件事,毕竟印象太深刻了。    她的家长会向来是宋蕴参加,温戚从来没去过,有时候宋蕴犯懒温承钦没空,让他去一趟他也冷漠拒绝,不知为何。    那一次是他们学校高三级学生期中考,成绩出来就安排开家长会,预备向各位家长分析一下班上情况,以及对于怎么陪孩子度过高三一年这个问题进行分析。    温家二老都不在家,任务自然而然落在温戚身上。    他去到之后,在一片满是中年人的家长世界里可谓是万般鹤立鸡群了,她成绩好,班主任在正式开会之前提前找了她,看到家长是温戚,愣了下,才问:“请问您是……”    温戚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记得她还在心里腹诽,说这人什么毛病突然玩起高冷那一套也不挑个好时候,不得不由她开口介绍温戚身份。    结果他可好,人家老师刚切入正题先礼貌称呼了一声“姜先生”,他就立马温温和和地打断:“不好意思,我姓温。”    尴尬得她恨不得当场把温戚拉回家狂揍一顿。    好不容易熬到家长会开始,同桌一看到他就凑过在她耳边问这人是不是她男朋友,姜以耳当然得解释,只是越解释越乱,对方一直在用“你不用再说了我们都懂”的表情看着她,还煞有介事地问:“你成绩不差呀,不怕老师告诉你爸妈吗?”    她当然不怕啊!也不知道这些小女生心里面在想什么。    姜以耳索性放弃,看投影幕布时顺带用余光瞥了眼温戚,见到他沉着一张脸,跟谁欠他几百万似的,偷偷缩了缩脖子,心想看来这人对开家长会真的很排斥啊,肯定是以前被老师坑得很惨。    思及此,姜以耳低声轻呼:“所以你不肯去开我的家长会,也是因为这个?”    “嗯。”温戚漫出一道笑声,以前打死也不能说出的理由,现在都能很平静地跟她讨论。    姜以耳摇摇头:“你真是太闷骚了。”    “好好形容!”温戚低斥。    “真是太骚了。”姜以耳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词。    “……”    温戚撇嘴没再继续争执,丰富的经验告诉他,除非把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否则就别想有赢的一天。    -    两人很快走到九栋楼下。    温戚腾不开手,让姜以耳去按电梯,小姑娘在他背上蹦跶了两下,两条腿晃荡着,身体突然往前一扑,将脑袋凑到他脸侧:“哥,不然你放我下来,我们一起走楼梯上去吧?”    她不清楚宋蕴睡了没,按平日的习惯应该是已经睡了的,只是她这么晚回,以前也试过她在朋友家玩得太晚一时忘了时间,赶回家时才发现宋蕴在特地等她回来。    要是宋蕴在客厅候着,他们俩肯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意亲近,五栋到这里距离太短了,短到她总感觉不过是跟温戚说了一小会儿话。    温戚被她扑得上半身往前一倾,侧头去看她,对方晶亮的一双眸子闪着期待。    他站直,将姜以耳背好,转身往楼梯间走去:“好啊。”    “诶……”姜以耳看他完全没有放下自己的打算,明显是要把她背上楼的意思,她眨眨眼,把脸埋在他颈窝,没说话。    温戚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稳,姜以耳在他背上感受不到一丝颠簸,楼梯间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双方的呼吸声。    到了三楼,温戚喊她,姜以耳以为他是在看自己有没有睡着,用鼻腔随便发出一道声音,就听见他问:“你看到那份报告的时候,是不是很怕?”    姜以耳静默了几秒,继续闭着眼小憩,感觉到他又转了一道弯,才轻言:“有一点吧。”    没有人在遇到那种事的时候能镇定下来的,十七年来一直坚信着的最亲密的人,潜意识里怎么也不可能离开自己的人,乍然被告知,他们跟你没关系,不过是一直把你养大。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但真的没有了那一层血缘的羁绊,又好像自己一下子什么都不是了。    对温承钦与宋蕴的茫然,对自己的到底是谁的茫然。    怎么可能不怕?  怕的,不止一点点。    怕将来有一天这件事被呈上台面摊开来讲,她就不再是温家女儿,也想为什么温戚会突然做这份调查,看到这个结果时他在想什么,宠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原来是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    其实还更怕失去这个哥哥。    温戚闻言垂下眼睫,他脚步轻,楼梯间的感应灯甚至没能测到有人经过。    她说这三个字时语气里有种在聊普通事情的云淡风轻,但是这么久,温戚最抓不准的就是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    他那会只想着不愿看到姜以耳这么理所应当地以亲生哥哥这个身份介绍自己,他对她这么好,又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反正她迟早也要知道,早一点让她看明白,免得她总是用亲情二字囊括他的所有行为。    一时冲动之下就把血缘鉴定报告书放在略显眼的位置,等她发现。    那天他同样是整天下来心不在焉,一直在猜想她看到这份资料时的想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等他匆匆赶回家想要把报告重新放好,一打开门就看到他的耳耳怔怔然盘腿坐在地板上,手上捧着一张纸。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来,一双眼通红,硬是没有流下眼泪,眸中却空洞得让人心慌。    后悔吗?  后悔的。    他从小到大呵护着捧在手心长大的耳耳,舍不得她嘴角有一点点下撇,哪怕是一丁点不快乐,都让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欢喜呈到她面前。    给她无忧,最伤心的,却也因为他。    “我应该等你高考完再一点点慢慢来的。”温戚叹声道。    这么冲动,太自私了。    “也不是这么说,”姜以耳知道当时自己那个反应还真把他吓得不轻,摇摇头宽慰道,“长痛不如短痛。”    “不想让你不开心。”    “唔,”姜以耳十分就事论事地提建议,“那你就当我一辈子的哥哥吧!”    “……那你还是痛一痛吧。”  他担着便是。    “哼。”姜以耳在他肩膀上咬了口。    温戚笑笑随她,本来好端端的正经气氛被她三言两句轻易打散,她就是有这么一种本事,无论什么事情到她这儿,好像都能让人不自觉乐观积极起来。    姜以耳没用什么力,松开嘴之后看到衣服上一个口水印子,反而觉得丢脸,眼看还有半层就到五楼,她轻拍着温戚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温戚背过身,让她落在高一级阶梯上。    站好后姜以耳没急着继续往上走,她看着男人重新面对着她,舔了舔唇:“哥,你不要去相亲了好不好?”    温戚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找也初姐姐帮忙了。”    她那次打电话给季也初,挂断之后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越是用力去想就越想不起来,还是前两天同桌让她去参加隔壁班长的生日,她答应下来,这种相似的感觉又冒出头来。    直到今天早上,同桌把一群人约好的时间以及打算去的地点告诉她,她才恍然大悟——她在电话里头压根忘了提地点。    “怪不得……”温戚想到第一次相亲完,季也初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一直以为是对方在嘲笑他。    姜以耳没去好奇他这三个字,低了低眉,继续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不想你再向妈妈妥协了。”    妥协这种事,她真的挺怕的。    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一次他能找季也初帮忙,第二次他依旧找了季也初帮忙,但是时间久了呢?    她不是温家亲生的女儿,宋蕴对她再好,也不是不可以为了儿子放弃她,温戚待她再好,也很怕比不过养育之恩。    时间真的是一个太可怕的东西了。    姜以耳说得认真,温戚也听得认真,但是……    他觉得很奇怪。  他明明是在见招拆招,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成妥协了呢?    姜以耳见他突然之间不说话,严肃地看着自己,手指渐渐僵硬起来,只能紧张兮兮地等他回答。    良久,他才叹了一声气:“好。”    反正之前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如今小姑娘提出意见,告诉他,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处理方式,那就听她的话好了。    人生这么长,意外这么多,总不能事事预知,无非离不开那六个字,看一步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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