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燕地的赵巽称帝了。 陆萱之顺着宫道往含春殿走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宫人们正窃窃私语着。 她放慢了脚步,侧耳去听了一听,又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大魏立国三百年,中间多少称王称帝的,不都后来被诛灭了?一个小小赵巽又算得了什么? 她理了理胳膊上的披帛,又慢慢往前走去。 . 夏日午后,阳光耀眼。 还好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宫道两旁的宫墙下有了一些庇荫的地方,两旁宫苑中还有树木,微风吹过有一两分凉意,再用扇子挡了太阳,便不算太过于炎热。 到了含春殿外,陆萱之跟着宫人先进去殿中,然后又跟随了女官,往侧殿去。 殿中应是用了冰块,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清爽。 陆萱之小心地理了理衣袖,又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跟着女官进到了侧殿,便看到了有许多华服女子正在回廊中或站或坐,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见着陆萱之来了,便有人朝着她招了招手。 “陆三娘来了。”那人笑道,“每每你都来得晚,这是仗着贵妃娘娘是你亲姨母,所以架子大了。” 这话一出,旁边人也都看向了陆萱之,脸上俱是带着笑的,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笑或者是假笑。 陆萱之听着这话,心中隐隐有些不愉,脚步顿了顿,口中道:“梳洗打扮总要工夫,难不成邋里邋遢就来面见贵妃娘娘?哪怕娘娘是我姨母,也不能如此不礼貌的。”顿了顿,她越想便觉得那话中有话,语气便重了一些,“更何况我也没有来迟,又胡说什么我架子大?” 那人听着陆萱之这样道,便拿了手里的团扇掩嘴轻笑:“瞧瞧,一句玩笑话,倒是还真恼了。” 接着旁边便有人哄笑起来,道:“你开玩笑,人家倒是觉得你认真呢!” 又有人接着道:“都是来贵妃娘娘这儿宴饮,谁又没有梳洗打扮了?” 陆萱之冷了脸,站定了脚步,道:“说我架子大的是你们,说我开不起玩笑的也是你们,那我就只好说你们都不要脸不知轻重。”顿了顿,她见那几人面上涨得通红,甚至有那立刻变了脸的,便又接着道,“怎么,要发火?我不也是开个玩笑?你们怎么就当真了?” 这么几句话,倒是让侧殿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热闹说笑。 窗外微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阵蝉鸣。 . 陆萱之在旁边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了,距离那群人不远不近,彼此之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向来都和这群贵女们相处不好,她不喜欢她们言语中总带着明枪暗箭,也不喜欢她们总做出一副假惺惺的矜持样子。当然了,反过来,她也知道她们不喜欢她,她们不喜欢她总是把那些潜藏的话挑开了说,也厌恶她总牙尖嘴利地反驳得她们无言以对。 彼此之间相看两厌。 陆萱之也没有和她们和解的想法,她不喜欢这群人,也犯不着和她们有什么瓜葛。 论家世地位,谁也不比谁差,那又凭什么是她去低头求个和解? 况且,她又为什么要去和解? . 喝了一口冰镇过的酸梅汤,又吃了几个果子,陆萱之看了一眼那些又聊起了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贵女们,低头看了看身上大红织金纱裙,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命一旁的小宫女捧了葡萄盘子过来。 只是她不去理会她们,她们却总又惦记着她——尤其她身上这么显眼的大红织金纱裙,由不得人不多看两眼,再多说几句。 于是之前最先朝着陆萱之开口那人听着陆萱之要葡萄,便直接捧了自己手边的葡萄坐到了陆萱之旁边去。 “陆三娘这裙子好看,瞧着是咱们京城没见过的料子——”一面说着,她还把葡萄干脆递到了陆萱之手上,“三娘这料子,是娘娘赏赐的吧?贵妃娘娘还是偏疼自家甥女。” 陆萱之也不客气什么,接了葡萄,慢条斯理剥了,又不紧不慢吃下,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道:“家里四季衣裳用什么料子我也不知,只是做了什么我便穿什么,便不知这料子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不是娘娘赏赐的——”顿了顿,她抬眼看了那人一眼,“你若想知道,我命家里管着针线的娘子,上你家去告诉你便是了。” 听着这话,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巴,仿佛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正是尴尬之时,外面女官又引着一个鹅黄纱裙的女娘进到殿中来,只见她面色莹白,黛眉红唇,双瞳剪水,此刻迎着光,更显得仙姿玉色、倾城容颜。 这女娘环视了一眼殿中,目光落在陆萱之身上,便朝着她走过来,口中笑道:“瞧着我不在,你们又欺负我家三娘。” 陆萱之起了身,上前了两步去拉了她的手,并不管旁人是如何,道:“你怎么才来?我本来要去你家接你一起,你又不愿意!” “今日有些事情,怕你等得着急了。”女娘握住了陆萱之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随便捡了位置坐下,又见旁边那些个贵女们也都挪了位置坐到旁边来,便向她们笑着问了好,“今日韩六娘的珠钗便特别好看。” 韩六娘——也就是两次和陆萱之说话都被她堵回来的这一位,她听着这话,眼中闪过一些雀跃欣喜,又刻意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带着几分骄傲道:“这是南海的珍珠,我才刚刚让人做的。” “难怪呢!看起来特别光彩夺目。衬得六娘今日看起来也分外明艳动人。”女娘笑着说道,“方才你们在聊什么?说来我也听听?” 这女娘来了才一会儿,寥寥几句,便让有些尴尬的侧殿气氛又重新活泼起来。 . 陆萱之在旁边坐着,看着身边的女娘,心中些微有些别扭。 她和身边女娘沈慧是表姐妹关系,沈慧比她年长两岁,两人从小便常常一起玩耍,对陆萱之来说,沈慧甚至比自己家的那些姐姐妹妹还要更亲近一些。 毕竟在外面——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沈慧在场,便一定会护着她,就像此时此刻。 她自知自己是没有沈慧这样八面玲珑的,也没有本事和她一样在面对这些讨厌的贵女时候还这样自如地活跃气氛。 当然啦,沈慧是国公府出身,又生得貌美,在座侯府伯府的姑娘们一是身份地位比不上,二是相貌比不上,自然也就没有二话可说,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夹枪带棒的刺探——或许又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刺探,她这样心思细腻,又懂得应对,压根儿就不害怕这些。 这么想着,陆萱之暗暗扭了扭手指,有些闷闷地伸手去拿一旁碟子里面的西瓜。 “西瓜凉性,你少吃。”沈慧还在和韩六娘她们说话,便注意到了陆萱之想要去拿葡萄的动作,便把葡萄给她拿了过来,“还是吃些葡萄。” “好吧。”陆萱之接了葡萄,也没反驳。 一旁的韩六娘忍不住又开了口道:“沈姐姐倒是对陆三娘比亲妹妹还好。” “我也没个亲姐妹什么的,当然是把表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了。”沈慧道,“再说原本就是表姐妹,难道不应当亲亲热热的,还要像乌眼鸡似的互啄不成?” 韩六娘原本是想激着陆萱之开口,这会儿被沈慧接了话,倒是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 .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 殿中宫人们肃了面容,又有女官到门口迎接。 沈慧拉着陆萱之起了身,也朝着门口走去。 远远的,听见有笑声如珠玉落盘,然后便见一个宫装丽人,身后簇拥着数十女官内侍等人,再之后还有贵妃的各色仪仗,浩浩荡荡,正朝着侧殿走来。 如今后宫中,乃是贵妃势大。 贵妃与今上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膝下又有两个皇子,还都十分得今上宠爱,加上前朝的张丞相还是贵妃的兄长,这一层一层加起来,哪怕是皇后秦氏,此刻也是要让着贵妃几分的。 . 进到了侧殿中,张贵妃先在上位坐下,又免去了贵女们行礼,口中笑道:“方才有些事情绊住,迟来了些,倒是叫你们多等了。”顿了顿,她示意贵女们都坐下,又笑道,“你们也不必如此拘谨,一会儿开了宴,你们尽管放开了玩儿便是。” 大家纷纷应下,又捧着贵妃说起了好听的漂亮话。 陆萱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只是觉得没劲。她倒是知道这群人如此在张贵妃面前露脸上心是为了什么,宫里面好几个皇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今上便把这几个皇子的婚事交给了张贵妃来办,这入夏之后几次宴请了京中贵女,也都是为了这些事情。当然了,这种喜事从来也都不是仅仅只顾着那几个皇子的,多半要在解决了皇子的婚事之后,顺便再解决一下京中那些公侯伯之家的未婚郎君的终身大事。 谁不想嫁个好人家呢? 现下有贵妃出面说亲,后面还有今上来指婚,怎么看都是体面的。 陆萱之郁郁地捧着脸发了一会儿呆,她是有喜欢的人,她就喜欢京中那著名的才子章彦青,可却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嫁给他——在这样事情面前,她也不太敢直接把喜欢和爱说给人家知道,哪怕是沈慧也不行。 另一边韩六娘她们已经带着矜持的笑意与张贵妃聊得开怀,侧殿中一片欢声笑语,陆萱之在人群中找了找沈慧的身影,见她已经坐在了贵妃身侧,便也不好再去找她。 带着几分烦闷起了身,借口要更衣,她便在宫人陪伴下出了侧殿。 . 殿外,扑面而来一阵热意。 陆萱之隐约听着身后殿中仿佛传来了一阵艳羡的惊呼,却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暗自揣测了一番,但还是往后殿更衣去了。 更衣之后,陆萱之回去侧殿,却在路上遇到了韩六娘。 韩六娘见着了陆萱之,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嫉妒神色,道:“果然是亲姨母向着自家人。”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陆萱之皱眉。 “我的意思是,无论有什么好,都先顾着你们姐妹俩。”韩六娘面上显露嫉恨,“岳家都明示暗示想和章家结亲了,娘娘却还是把沈慧指给了章彦青,这不是向着自家人是什么?” 陆萱之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你还不信?不信你就去前面问问沈慧呀!”韩六娘犹自说着,“娘娘金口玉言,做不得假!”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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