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砚下半夜起来看,见内间还亮着灯,将给主子洗漱的热汤又温了一阵,才又睡下。吴书来不敢像她那么自在,要了张小榻,在外间半睡半醒,生怕万岁爷忽然差遣。    皇帝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开始只想向皇后补救,告诉她自己对富察家的立场,然后说出自己的感受。结果二人居然因此重燃爱火,让他所理解的这个世界的这段局促刻板的婚姻生活中,头一次有了短暂的快乐。    他也因此再一次看到了她明媚的笑脸,感受到了久违的欢愉。    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在倦乏中依依不舍地睡了过去。    等他们醒来,她便是他独一无二的爱人,不存在于回忆之中,也不存在于漫无目的的设想当中,是鲜活的她,带着与他亡妻同样的灵魂却不再附属于他的亡妻。    仅仅是她。    皇后是被热醒的。    她想看看此刻是什么时候,睁开眼冷不防被一室敞亮的灯光刺了一下,更觉得头痛。昨夜她喝得太多,身体有些受不住,正想抬手唤人进来伺候,发现自己被死死压住,连稍微掀开些薄被都做不到。    然后她用余光瞥见了小半张正枕在她肩膀的脸,呼吸清浅,一张一翕,吹得她脖颈发痒。    她微微向旁侧挪了挪,那人立即贴了上来,丝毫不让她动弹。    她伸手去摸被角,却摸到同样汗涔涔的肌肤,一些不入流的画面猛然出现在她眼前,使她一窒。    她红着脸,将被角折了一下,换了些凉意进来,顿时舒适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态,旁边的人突然放开她,向左边翻了个身。    她连忙阖目,轻轻呼吸。    良久,旁边的人依然没有动静,她忍不住睁眼偷看,发现那人虽背对着他,但依然熟睡。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闷热,便又缩回被子之中,眼睛却大胆扫视帐中情形,期盼能找到遮羞衣裳。    结果她悲剧地想起,昨夜他们是直接穿着外袍开始的,皇上身下压着的熟悉的衣角便是她的百蝶袍!    她忍不住抬手捂脸,触目是一小块如虫噬般的红痕。    她乖乖地将手缩回被中,强忍着头痛反思克己。    没等她反思出个所以然,枕边人又翻了个身再次将她抱入怀中。    这一觉便是睡到了巳时,皇后是被外边的说话声吵醒的。    天色大白,蝉鸣大振,她酒后头痛已经不复,倒成了睡眠不足的昏沉。    她看了一眼纱帐外的朦胧身影,抓到床边的亵衣亵裤快速穿着,期间对那人说:“怎么不叫本宫起来,都要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了。”    清砚在皇上早朝后就进来候着了,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娘娘,是皇上命奴才们不得打扰您歇息的,皇上说会亲自同太后替娘娘告假。”    皇后微微一顿,纤纤柔荑从纱帐中伸出,看着她说:“扶我去浴房。命人多做些糕点送给正殿候着的娘娘们。”    清砚温顺地向前将她扶起,从旁取了披风,将她细细裹好,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    到了浴房,皇后本想让清砚帮她擦背,解了几颗扣子后她就改变主意了,让宫女们都到外边候着,自己洗澡。    清砚方才留意到自家主子话语间自然流露的娇俏。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因此一路上格外留神。在主子半开的衣襟中,她隐隐瞄到几颗红痕,当下便猜到主子让她们出去的理由,不禁羞红了脸。    待皇后洗漱穿戴整齐,已是二刻钟后。她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绸绣枝梅纹袷袍,挽了简单的高髻,只单侧配了朵藕荷色的绒花,清雅端丽,引人亲近。    她一露面,高贵妃立即起身,带着一众嫔妃恭敬问安。    几番虚礼过后,嫔妃们见皇后没有留她们共聚之意,便自行告退了,正殿内只留下高贵妃仍在慢条斯理地品茶。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受月事之苦,借张院判与臣妾诊症之际,特意向他讨来了一些调理的蜜膏,望这些蜜膏能帮助皇后娘娘。”贵妃让绵瑾将一直端着的锦盒放下,笑容真切。    “贵妃有心了。”皇后接过锦盒,轻轻打开,扑面而来是一阵清淡的花香,不见常用的苦艾、益母草,不禁偏头看着她。    “这是臣妾特意搜集的方子,以阿胶为主,加了核桃、芝麻、黄酒,还有冰糖。臣妾知道娘娘向来不喜味厚之物,便加了些西洋进贡的玫瑰,一来色泽好,二来张院判说玫瑰也有缓释月事之苦的用处,三来能增加芳泽。臣妾尝了不少御药房送来的蜜膏,觉着这个方子的蜜膏味道最好,便迫不及待地让他们做了一些送来给皇后娘娘试试。”贵妃说得眉飞色舞,语气越发诚恳。    皇后看了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蜜膏,大小均一,方方正正,墨黑的膏身,镶嵌着果仁和花瓣,霎是好看。    她忍不住从中取了一块,便往嘴里送。    只轻轻咬了一口,她就感觉到滑腻黏糯,连津液都是香甜,更像梨花糖糕,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完了。    她吃完就着手边新茶消食,抬眼见高贵妃在观察自己,便微笑着对她说:“此物味道极好,可有大名?若本宫需要调理如常,该何时服用?”    高贵妃听罢难得粲然一笑,不徐不疾地说:“此物名叫四方固元膏,皇后娘娘月事外每日吃上一块便可。若是吃完了,差人与臣妾说一声便是。”    皇后回她一笑,淡淡说道:“还是贵妃心细,本宫掌管后宫事务之时,常常忽略各宫中人的喜好。”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其实时常惦记潜邸时娘娘对我的关心,只是投桃报李罢了。”贵妃依旧口吻诚挚。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之后贵妃才回去。    清砚待贵妃走远,才轻声说道:“娘娘怎么不经太医院检验就用了?万一……”    “没有万一。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长春宫不接外信,你们也不准向外寄信。待这段时日过去,我会再让你们通信的,你要安抚好长春宫其他人。”皇后合上锦盒,打断她,然后向内间走去。    回到内间,她屏退了一旁的宫侍,静静地坐在桌前,托腮出神。    内间早已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香料,不见晨间的靡靡气息,清砚满意地走到皇后身边,端正等候吩咐。    “你也去歇息罢,看你眼底的青黑,就知道你没怎么休息。”皇后不看她,呆呆望着窗边繁茂的绿叶。    长春宫的花期过于集中,暮春之后未免寂寥。    “奴婢不累,若是主子心疼的话,可以赏奴婢一块四方固元膏滋补一番。”清砚头一次主动求赏,脸都涨得通红。    皇后垂眸,忽然问她:“清砚在入宫前可有相中的男子?”    她知道清砚的心思,但她不愿让她牵涉其中。    清砚脸上的绯红瞬间褪去,斩钉截铁地答道:“清砚从来一心伺候主子,并无意中人。”    皇后忍不住抬头看她,几息后,方才低头,无奈说道:“傻孩子,下去歇息罢。”    她更希望清砚能自私一些,而不是一腔热血都挥洒给她。    “奴婢告退。”清砚关门时还犹豫地往内间看了一眼,终是忙去了。    皇后叹了口气,起身踱了几步,从梳妆桌上随意取了一只匣子。    只见她打开匣子,在里头的垫布中摸了几下,从垫布底下抽出了一个仅指甲甲床长短的袖珍圆形纸筒。    她放下匣子,又向那只装着四方固元膏的锦盒如法炮制。    果不其然,锦盒内也有同样的纸筒。    她用指甲刮开纸筒外筒的白蜡,快速读完,便将纸条都烧了。    眼前只有她才能解决富察一族的危机,可她想参与后宫是非,她能倚仗的唯有一人。    她取出多日未伺弄的针线,命人将糅好的鹿尾绒毛细线与一些带着绒毛的鹿皮取来,又命人将她新制的香料取来,决定给皇上做一个新的鹿羔沴毧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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