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华正捂着嘴打呵欠,听到这话顿时一个激灵,瞪了瞪眼:“怎么又来个说我笨的?你们商量好了的吧?” 巴尔图没好气地道:“你还不承认自己笨?”冷眼一扫周围人等:“都退下!”好容易把心火压了压,他低声道:“你跟他那样了,今后铁定是要嫁他了?!是他哄骗你同他那样,对吗?” “你在说什么呢?”琬华拢了拢袖子,一头雾水地皱着眉。 巴尔图快要抓狂了,可是碍于情面以及影响,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只得再走近一步,用蚊子大小的声音道:“是不是他诱骗你行周公之礼的?” “什么?!”琬华惊得几乎一个踉跄,“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都知道了!”巴尔图脸色黑到了极点,声音也有些不稳,“宫里的人虽不会乱说但都心知肚明,都知道你昨晚在禛阿哥房里留宿……况且你一回家就歇了一天觉,这会儿看你还无精打采的……你、你昨晚难道不是跟他鬼混在一起?”说到最后巴尔图脸上竟由黑转红。 琬华一怔,随即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有没有搞错?我不过是守了他一晚,居然会被你想的这么龌龊!是你太不正经,还是我竟然给你留下过如此不堪的印象?!”越说越气,她一跺脚转身就走。 巴尔图慌神,忙上前拦住她:“你别生气……是我误解你了,我给你道歉!”说着连连作揖陪罪,“是我不正经!是我太龌龊!你别生气了!” 琬华站定脚步,冷哼了一声,扭开头去:“我们三人也是从小的交情,一起长大的朋友,竟然被你这样误解我和胤禛,真教人难以接受。无论你正不正经,你好歹也有点脑子吧?胤禛才多大?怎么能想到那种事去?我真不知道你每天脑袋瓜子里都装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可不是小孩子了!”巴尔图原本快要见晴的脸瞬间又转了阴,“你敢说他不知道什么是周公之礼?男孩第一次、第一次梦……反正就是那个以后,经跟前伺候的小太监一点拨,就什么都懂了。你跟他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在别人眼里你昨晚确实是留宿在他房里,由不得人不多想!他若真是为你好,也不会提出让你留夜陪他的要求!这不是根本不管你的名声么?!你将来除了他还能嫁谁?!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他的预谋?!他也太狠太自私了点!这种阴招都能想出来!” 琬华脸色发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因为这几个月来一直做恶梦睡不安稳,才让我陪着他的!再者,阿哥娶妻是皇上的旨意,不是他想娶谁就能娶谁!” “是皇上的旨意。”巴尔图咬着牙,眉头紧紧锁起,“那我们就假设皇上现在是不同意你和他的婚事的——这是最不利于他的假设——你们昨晚在一起呆了一晚上,皇上若问起来,他大可以说跟你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说皇上会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你许给他!更不用说如果皇上本来也有点为你们指婚的意向,被他来这一手,皇上能不答应他吗?!” 琬华低下头,拳头慢慢攥起。 “你对他总是这么纵容,凡事只要他一哀求,你没有不答应的,他就是认准了这一点……”巴尔图看着她低头沉默的样子,心里疼到了极点,语气也跟着柔缓下来,“你在某些方面又总是这么笨,很容易就相信别人……” 许久,琬华唇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声音低得有些恍惚:“其实也没关系……我答应过他永远不离开他……”只是,心里为什么还会难受矛盾?就像有什么选择是被强迫才做出的一样,而实际并非如此。无论怎样都受不了被算计,特别是被最信任的人算计。 巴尔图胸口憋闷得十分难受,半晌才将一口气哽下:“那就好……我是怕你委屈,你能这么想就好……刚才是我激动了,显得自作多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琬华扬起脸,对他笑着道。 巴尔图即心酸又难受,觉得自己才是个大大的笨蛋,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全不自知的多余的笨蛋。他点点头,脸上努力显出一丝笑意:“不用谢,咱们是朋友嘛……起风了,外面太冷,你进屋去吧,我也该回了。” 琬华看着他离开,然后默默回了屋。 刚扑倒在床上,觉罗氏进了屋来,在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琬儿。” 琬华翻身坐起,偎进了觉罗氏的怀里:“额娘……” 觉罗氏抱住她,在她发上亲了亲:“琬儿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琬华想起家里人都以为她昨晚是跟雯秀在一起,沉默半晌,只闷闷地道:“额娘,女儿想到明年要参加选秀,心里就烦。女儿不想成婚,可是又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规矩……” 觉罗氏摸着她的头,微微一笑:“这是每个女孩儿都要经历的事,琬儿心里矛盾,只是因为对将来的不确定。人生无常,我们又不能未卜先知,对未来的生活才会即期待又担忧。其实不用想得太多,每天好好的过,一步一个脚印就好。琬儿,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你嫁去谁家,有阿玛和额娘在,有这么多心疼你的家人在,我们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琬华心里发烫,眼睛也湿润了,她将脸埋进额娘怀里,点了点头:“嗯!” …… 这一夜起了大风,翌日早琬华起床,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雪。到了中午,大雪初霁,一轮淡日懒洋洋地挂在天上,琬华凑近到琉璃窗格向外望,满眼白雪皑皑冰凌树挂。 “砰!”一团雪砸在了窗格上,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同时传来小孩的大笑声。 “颜儿!”琬华呼喝一声,舜安颜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跑进来,咯咯笑着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姐姐~”小身子扭啊扭,声音濡软地撒娇。 琬华将他抱在膝上,握住他的手暖了又暖:“就知道调皮,瞧这小手冰的,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这会儿外面还吹风呢,等风停了再出去玩。” “那姐姐给颜儿讲故事吧。”舜安颜乖乖地窝在她的怀里,在她身上蹭了蹭。 “好吧。”琬华想了想,开始给他讲《夏洛的网》。 娓娓讲完,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怀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琬华低头一看,才发现舜安颜不知什么时候哭了起来。小孩憋着嘴,红着眼圈:“夏洛死了……威伯尔会好好活着吧?” 琬华亲了亲他的额头:“是啊,威伯尔会过得幸福的,还有夏洛的孩子们跟他在一起……但是在威伯尔心里,夏洛是唯一的。” “姐姐,颜儿有姐姐,很幸福……”舜安颜小手攥了攥她的衣服说道。 琬华微微一笑,摸着他的脑袋:“姐姐也是。” “姐姐,颜儿困了……”说话的时候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仿佛随时能睡着一样。 “睡吧。”琬华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半晌,眼波扬起,忽然发现门口静立的少年,他旁边还有一个傻傻看着她的小不点,也不知他们何时掀帘进来的。 “四爷,十三爷,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轻声打招呼,抱起舜安颜让座,“二位爷别站门口了,免得冻着,炕上坐吧。彤管沏茶。” 胤禛不用她说已经拉着小十三在炕上坐下,小十三东张西望地打量这屋子,又使劲嗅了嗅:“哪里的香啊?真好闻。” 琬华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抿嘴一笑:“上午熏了点伽楠香,这会儿还留着淡淡的味。” 小十三显然不懂什么叫伽楠香,只觉得味道十分好,又用力嗅嗅鼻子:“你还有么?可以赠我一些么?我回去让额娘也熏着。” 胤禛失笑:“刚来呢,就惦记着东西了?这可是极品沉香,你小子倒识货。” 小十三咧嘴一笑,把四哥这话当成了对自己大大的夸奖。 琬华笑道:“我这里还有呢,十三爷走的时候我让丫鬟给你包一些就是,每日熏着并不用多少,让屋里淡香环绕着最好,能管很长时间呢。” 胤禛闻言也动心:“那索性也给我包一些吧,我也熏着。” 琬华笑着点头,让丫头先去准备着。 胤禛看着她怀里呼呼大睡的孩子,眉峰跳了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才似漫不经心地道:“颜儿这么大了,这样抱着他胳膊不酸么?” “是有点呢。”琬华稍微换了个姿势,见舜安颜确实睡得熟了,小心为他宽了外衣,起身绕过屏风,将他放在床上。室内因烧着暖炉和暖炕,温暖如春,琬华为他盖好被子,又将手炉塞在他脚下。 胤禛装作看雪景踱步到窗口,侧头望向琬华的背影,只觉比往日愈加妙曼婀娜,举手投足是自然流露的娴静雅致,心湖顿时一阵轻漾。那一刻,他对床上睡得暴殄天物的舜安颜各种羡慕嫉妒恨,恨不得跟他掉个个儿才好。 “四哥,你在看什么?”小十三盘腿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个绒布大兔子,好奇地问道。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真乃好景、好景。”胤禛负手在后,对着窗外晃着脑袋念念有词。 “四哥,窗户上全是水雾,能看见外面么?”小十三疑惑地眨着一对大眼睛。 胤禛脸上一讪,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见琬华已经放好了帐幔,又踱步到炕上坐下,端起茶碗悠然地啜了一口。 “四哥,你看这个兔子,比你每天睡觉抱着的那个小熊大多了耶!”小十三献宝一样将兔子往他眼前举了举。 胤禛端茶的手一抖,好险没有被呛住,脸上又是一阵窘然,斜瞪向正在摆弄兔子衣服而不自知的小十三:“多嘴的小子。” “十三爷若是喜欢这兔子,琬华就把它送给你了。” 小十三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大力点头:“喜欢!” “你这小家伙,来这儿就是为了搜刮东西的吧?”胤禛好笑地看着他。 小十三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扬了扬小下巴:“四哥是羡慕弟弟的兔子比你的小熊大!”说着又打了个呵欠,放下兔子跳下炕,走到琬华面前拉了拉她的衣袖,“该歇中觉了,你也像刚才抱舜安颜那样抱我好不好?” “十三弟,”胤禛额角跳动,对他轻轻摇头,“你又不知礼数了。要困了让你的奶嬷抱你去,怎么能劳动琬儿?” 小十三嘟嘟嘴:“可是刚才琬儿为什么能抱舜安颜?” “他们是亲姐弟,颜儿也还小,当然可以。”胤禛说着将外间的奶嬷唤进来,“十三阿哥要歇中觉了,抱他去隔壁房里。” 小十三虽然不愿,但也不能违拗四哥,迷糊着眼睛问道:“隔壁房可有这样香香的么?” 琬华笑出声来:“隔壁是我的书房,陈设跟这屋子差不多,只没有床,但是有暖炕的。每天上午也要用伽楠香熏过,比这间屋还好呢。我带十三爷过去,再让两个丫鬟守着你好不好?” 小十三十分满意,欣然让奶嬷抱去了隔壁。等到他睡着,琬华低声嘱咐了彤管和松烟两句,自己才又过来。 胤禛正撑着额角倚着几案,不知想什么出神,听到她进来,抬眼看向她。琬华心头莫名一跳,移开目光,复又在绣缎上坐下:“生宣,给四爷重沏一碗茶来。”然后拿起没做完的女红继续做起来。 “琬儿好像不欢迎我来。”胤禛挑起一边眉毛,微微眯了眼。 琬华笑笑:“琬华怎么敢?四爷能来寒舍,是琬华的荣幸。” 胤禛一听这语气就知不对劲,扬手屏退旁人,起身走到她身后,弯腰握住她的双肩,在她耳边柔声道:“想是我哪里不小心得罪了琬儿,不妨说出来,今后我一定改。” 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的耳侧,令她的脸颊瞬间浮起一抹红晕,扭开头去,淡淡道:“四爷言重了,四爷无论对琬华做什么,琬华也不敢受‘得罪’二字。况且琬华太笨,也不清楚四爷对琬华做了何不妥的事。” 胤禛沉默片刻,握住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声音越发温柔起来,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垂:“琬儿可是听了些什么闲话?” 琬华心头一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怎么会听到些闲话?人人碍于你四阿哥的身份和威严,谁又敢说什么闲话?!只怪我太笨,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胤禛从小到大难得见她哭得这么梨花带雨过,整颗心顿时疼得不行,忙掏出绢子为她擦眼泪,却又忍不住问:“是大哥、巴尔图还是太子跟你说了些什么?别人是不敢说闲话,他们可不同。” 琬华越发气极,也难受到极点,他这么说明显是承认他动机不纯了。“啪”地打落他的手,她站起身,到离他最远的一张椅上坐下,兀自擦泪啜泣,也不再说话。 只是她到哪里,胤禛便跟到哪里,一个劲儿地陪罪道歉。琬华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将帕子摔在他的脸上:“离我远点!”从衣架上拿下狐皮斗篷就冲出了屋。 “你到哪里去?”胤禛见她根本听不见一样,焦急万分,披上狐裘就追了出去。只是这府里的地形他实在不熟悉,没拐几下就被琬华甩掉,气得他揪住下人就问,一路问着出了侧门。巷道空无一人,雪地上的马蹄印清晰可见。 被寒气一袭他顿时打了个寒战,咬牙狠狠道,“臭丫头,别让我追上你!”对着后面跟来的小盛子等人道:“快去把爷的马牵来!” …… 琬华心里堵得慌,握着马鞭的手挥得狠了,一径向东狂奔,把跟着她的护卫们都甩了一大截在身后。 下雪天街上行人稀少,琬华越发策马扬鞭越行越快。她都忘了自己飞奔了多久,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寒风挂到脸上,尖锐的疼。 “小心!”猛然间斜刺里传来一人大喊,琬华还未反应,定睛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街中央有个小孩在堆石头玩,顿时大惊,可是哪里来得及勒住马,眼看马蹄就要踏向小孩,那小孩也才发现眼前的状况,早吓傻了。倏忽间一个人影飞扑过来,护住小孩向街边滚去,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琬华的马又行出去好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住,忙又打马回头,到了近前,才看清救下小孩的竟是明瑞。 “你们没事吧?!”她面色苍白的跳下马,见两人没有受伤才稍稍放心。 “我要回家!哇……”小孩突然大哭起来,挣扎着下地,“你们是坏人,坏人!呜呜呜……额娘——”挥起小拳头打了琬华和明瑞两下,小孩哭着跑开,不一会儿就钻进胡同去了。 “有没有搞错啊?小屁孩……”琬华郁闷至极,恨不得把那小孩抓回来向救他的明瑞道歉。 明瑞忙道:“那还是个小孩子,格格不要放在心上,莫要跟不懂事的小孩生气……明瑞想问,格格为何在街上纵马,想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 琬华脸上一红,摇摇头:“只是心情不好,并无甚急事。” 明瑞语重心长地道:“请恕明瑞直言,格格今后再不可如此,无论行人多少有无急事,街上都不可纵马,一旦不慎就是伤人伤己,还望格格牢记在心。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大清律例第二百九十六条明确规定车马伤人依情节轻重对伤人者处以杖刑,并依律收赎给付受害者其家。格格方才差点就要触犯法律,还望今后务必慎重对待。” 琬华听他说完这一通,看着他一本正经凌然正直的样子,忽然就被逗乐了:“这么说,我刚才若是伤了人,你就要将我扭送官府了?” 明瑞神情严肃,垂下眼睫:“那是自然。” 琬华笑得越发灿烂起来,清脆的笑声随风飞扬:“像你这么呆这么可爱的人还真不多见,真教人越来越喜欢……” 明瑞一怔,脸“唰”地红了,无措地交握了手,垂着睑不知该说什么。 琬华也不管追过来的人,拉着他跑进一条小巷道,忽然将他按在了墙上,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就在明瑞心惊肉跳的时候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闭眼沉沉地道:“请你抱我一下……”眼泪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了下来。 “格格……”明瑞感觉到她颤抖的肩膀,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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