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轩提笔就书,整个帷幕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伶人的鼓乐之声,几无杂音。众人只见谢轩手持彤管,如龙蛇电走,行文之间,竟无一丝凝滞,不由地更为期待。
舞毕,乐停,笔落,众人亟不可待地离开坐席,走到屏风前。只见屏风上,以楷书行文,一首华彩诗篇跃然于众人眼前。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圣主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三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泪王室。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长安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少年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李宪的地位最为崇高,是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当看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两句时,顿时击节叫好:“真旷世奇作也,幼安,此诗可有名字?”
谢轩躬身道:“回禀大王,此诗名曰《剑器行》。”
李宪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李麟:“李祭酒,令侍者誊诗张榜。”
李林闻言顿时一愣,所谓的誊诗张榜,指的是将夺得小诗魁的诗作张贴于帷幕之外,为其彰名,历来是在宴席行将结束之时才会张贴,像如此三曲奏罢,就要张贴的还是头一次。
“大王,此事似乎有违定制。”这也难怪李麟会如此小心,朝廷的御史台不是吃白饭的,假若真有人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参上自己一本,他绝计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宪看出他心中所忧,开口道:“照办吧,圣人要是问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
接着老人长叹道:“三十年前,陛下与我出游,与这桃溪堡偶遇公孙,见其锦衣玉貌,冰肌玉骨,一曲《邻里曲》舞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甚爱之,于是延请其入宫掌管教坊、梨园。及后,如《西河剑器》、《剑器浑脱》、《邻里曲》、《裴将军满堂势》诸曲方始名传天下,可谓、一曲剑器,挥洒我盛世大唐万千气象。却不想,三十年后,朽身仍在,而昔日佳人,竟已变冢中枯骨,思之怎不让人为之潸然泪下?”
众人闻言,有曾目睹过当年之盛况的,无一不扼腕叹息。
谢轩闻言,顿时就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李林甫刚一提到以剑器为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就想到了这一首诗,恐怕就是翻遍中国的诗歌史,也再也找不回一首描写剑舞,而又能与之相匹敌的古诗了。
但是,当他写到妙舞此曲神扬扬的时候,他突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首诗是杜甫在经历安史之乱,玄宗驭龙宾天之后才写的,与现时的情况并不一样。他若是没有突然警醒,把先帝侍女八千人这一句给写出来,那岂不是在咒玄宗死吗?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由此一想,谢轩顿时就发现有问题的还不止这一句,比如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这一句。且不说现在还没有五十年的时间,当此盛会之际,你直接作诗骂朝廷昏聩,这不是打灯笼上厕所,找屎(死)吗?
不过虽然是让谢轩发现了这些问题,然而他的诗才有限,情急之下,只能靠感觉把敏感的字改掉,至于合不合韵,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不妥,就不是他能够考虑的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宁王李宪竟然触景生情,为他解了围。但是将一首气势雄浑,沉郁悲壮,叹兴衰治乱的古诗,理解为怀念逝去红颜、抚今追昔的伤情之诗,谢轩也只能感慨汉字的伟大。
既已誊诗张榜,这诗自然是没人再作了,最终谢轩的《剑器行》被宁王李宪以千金的价格拍下。这个价格在历届的樊川大会上,也算是极高的了,要知道当时长安繁华地段的住宅也只不过是百金上下而已。
小诗魁既已提前选出,宴席顿时变得索然无趣起来,舞乐虽好,看多了也嫌厌烦,诸多勋爵权贵在此,饮酒作乐,也不能纵情快意,况且在场的大多数人,晚上还是要参加诗魁评比的,若是真个饮了个酩酊大醉,恐怕翌日就要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月上中天,一曲《秦王破阵乐》舞罢,李麟登上高台朗声道:“请诸位移步楼船。”
谢轩跟随人流走出帷幔,顿时就被吓了一跳,河堤上人山人海,数量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简直就是后世春运的翻版。不过,他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开元盛世可谓是将中国封建王朝的统治推向了极致,到了他现在所处的天宝九年,全国总人口已经接近八千万人。古代又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这么多人,听鼓而出,闻鼓而归,又有夜禁,人性被极大地抑制,因此每年诸如元宵、上元、诗会这样的佳节,禁制解除,自然是要好好释放一番。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