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杨芳心里颇不宁静。此刻,她在曼生大厦门前,靠着巨型的罗马柱上。大厦门前,车水马龙。她忽然想起周鑫。在这满满的冰冷里,总觉得会有柳暗花明的情景。日光忽有忽无,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她拍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哼着励志的歌曲。呼啸的风儿吹响树枝叶,叶子落下,满地都是,杂乱,腐臭。她闻到浓浓的汽油味,看见街上一团黑黑的汽车尾气,一只受惊的猫跑了出来,吓了杨芳一跳。杨芳刚要咒骂不懂事的野猫,她看着俗称有九条命的猫成为一团模糊的血肉。一辆车撞死了吓她一跳的野猫。杨芳害怕了。她手抓着刺手的罗马柱菱角,竟不知手掺出血来。
“血。”
杨芳搬起箱子,发现自己的手出血了。她大呼意外,她手忙脚乱,撕了书页擦她的血。但不干净,她又撕了一页,又撕了一页。。。。。血还是没擦干净,书没了一大半。她见撕下剩下的书,看见满地狼藉的书页,想起自己的遭遇,她发疯似的乱叫一通,用力踢了箱子。箱子一下子就飞向了街道。她的笔,不倒翁等等物件都倒下,散落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
“这是什么鬼日子,还能活吗?我曾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现在看来,连手都擦不了。没用,没用。”
杨芳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一声,随即又一声“嘭”。她听到老款丰田牌汽车报警声和玻璃爆裂声。此时,她离丰田汽车不过半米远。她定神,往周边看。她瘫下,她失声痛哭,双手捂口,眼睛瞪着跟灯笼一样大,双脚不断往前推,最终,她靠在刚才的罗马柱上,一动不动。
她看到眼前出现一滩血。鲜红的血。热烫的血。这血从丰田汽车顶部迅速流下来,滴落在停车区周边粗大的黄线上。她看着血一滴,一滴,一滴,打在黄线上。她看着血起初是像四周都带刺的太阳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越积越多,越滴越多,那鲜红的血,越来越大,占据了黄线,又慢慢地,慢慢地流出了黄线。过了一会儿,血流进了下水道。血不断地流,丰田车周边聚集越来越多的人。她于是看不见血了,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却散发着腥味,浓浓的血腥味。杨芳呼吸不过来。但她知道跳楼的人的脸都扁了。眼睛却死死盯着她。她害怕极了。她全身颤抖,头埋在双膝上。她觉得自己不跑会让那眼睛都吃了。她全身发抖得厉害,头脑冰冷无比,全身也冰冷无比,心就跟让人挖去了,空荡荡的。她站起身,又跌倒,跌倒又起身,来来回回几十次,就跟没了腿的残疾人一样,更像生活在粪坑的虫一样。最终,她跌跌撞撞到了十米开外的公交车站点。她回过神来,发现全身已青一块紫一块了,遍体鳞伤。她找了站点的一张铁制长条凳坐下,又想起了那双死人的眼睛,她的眼泪又来了。她知道那双眼睛是绝望的,也是可怕的,但她更知道那双眼睛是她的同事,刚才让人抬出去的,名叫周鑫。
杨芳看着周鑫给人硬抬出去,她十分肯定周鑫经不起打击,但没想到周鑫会跳楼。或许这里面另有隐情。杨芳联想到洗手间哭泣的人。难道周鑫的死真的是阴谋。有可能。是周鑫有张涵的什么把柄,张涵害怕泄露就公报私仇,开除了周鑫。而周鑫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周鑫不可能那么傻,苟且偷生,做乞丐,难保有东山再起之日,何况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定是张涵硬逼周鑫跳楼,给了很多很多周鑫安家费。她偷偷想起,当年一位某部委的官员东窗事发,上面人给了安家费就自行了断了。杨芳认为这个事张涵脱不了关系。只是她觉得周鑫死不死,怎么死的,自己只能惋惜,而今自身难保了。
家离公司,有二十个站的距离。杨芳折回捡回箱子里的东西,回去发现什么都弄脏了。但她却久久不愿离去。她看着周鑫又一次给我抬走了。只是这次,周鑫要给抬进救护车上。她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己,情郁于中,自然发至于外。她眼泪不停地流。当然,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必须有信念才能活。但她不知信念是什么?她于是想到了那只不倒翁。五颜六色的不倒翁,父亲送她唯一的生日礼物。她觉得自己要跟不倒翁一样怎么摔都面带微笑,怎么摔都能迅速振作。
杨芳开始详细盘查周边的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那只玩具不倒翁。大约1点三刻,细雨飘来,太阳赶进云垒,曼生大厦在一层层厚厚的灰灰的雨中弥漫着丧气。杨芳向建设街道北边开始寻找,先在一家五金店停下,询问方脸的店员,他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问了一个抽着水烟的小区保安,他说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玩具,然后她又问了一位乞讨的坏脾气胡须老人,他让她滚开。她访遍了建设街道西边,然后往回走。她的双脚在破洞的棉袜里冻僵了。更多的云在下午迁入了近山---黑色的云,预示着明早之前会下更多的雨。
没有人说自己见到任何跟“不倒翁”有关的物件。四个人让杨芳离开他们的视线,六个人根本不跟她讲话。在建设街道小巷里,一个穿着黄色棉袄的孩子朝她扔了一个石头,在他们家房前的圆弧形状的走廊里,小孩的爸爸就站在孩子身边。杨芳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但心里却感到愤怒,不是因为那个男孩,而是因为她心中的希望,还有希望破灭后带来的可怕后果。
杨芳敲了敲绿皮车。
“阿叔,请问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不倒翁吗?我刚刚掉的。”
一位穿着橘红色,环卫清洁衣服的老头瞪了杨芳一眼。
“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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