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长江安静的一如明镜,船舶飘荡,几日就借着顺风顺水的便利飘荡到了江州西路,将要进入鄱阳湖了。
黄昏时分,苏瑞准备踏上甲板透会儿气,却看到折知琅正在和船老大大声争论什么:“这船既然已然是我的,我就要尽快赶到。”
那船老大争不过他,只得喏喏几句。
苏瑞笑了笑,折知琅年少,自然很有几番少年意气,自然也有少年才会有的急切。
她好奇地上前一问:“折小将军,争什么呢。”
折知琅道:“咱们马上进鄱阳湖了,我和船老大说了要走龙王湾水域,这样路行的快些,结果船老大不听我的。”
苏瑞笑一笑:“这人家走惯了这条路的,自然是有好些讲究,你在意什么呢?”
船老大低头应和:“这位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呢!那龙王湾不是什么好地界,闹鬼的呢!去过的船,就没有回来的,去不得,去不得!”
折知琅闻言更有几分气愤:“瞿先生是当朝栋梁,瑞姊是侠义之士,便是我,也是行的端坐的正,我就不信有水鬼敢来害我!”
苏瑞见他把一张俊脸气成了个包子样,心下好笑。
苏瑞自己并不相信鬼神,故而也就劝道:“船老大,我们这一船的人都是急着往衢州赶的,不走龙王湾,就要绕一大圈,老大还是通融则个吧,大不了,我们多加些钱就是了。”
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又笑一笑:“便是当真有鬼降临,咱们的船上,不是还有位年轻的女道士么!”
他们俩左一句右一句的,让船老大多了些迟疑。
他知道租了自己这船的是个少年将军,又见过苏瑞和折知琅的身手,深知他们混迹江湖,想来是说一不二的,即使是害怕,也不敢得罪,只得喏喏几声,到船里吩咐去了。
苏瑞和折知琅也是许久未见,便约了一同到船舱里叙一叙旧。
这却赶巧,他们俩刚刚走入船舱去,瞿先生和虞素一前一后,都出了船室。
瞿先生心事重重,到了甲板上,被夜风一吹,竟重重地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他直起了身,在甲板上凭栏野望,只见江水茫茫,一片萧瑟,不由得升起些伤秋之情,随口道了一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忽而一道清润女声自身后而来,他回过头去一看,正看到虞素对他低身道礼,“先生。”
瞿先生笑了笑,去扶止她的动作:“真人是方外之人,本不必拘泥世间的礼数。”
他有心体谅虞素眼盲,便扶着她到了栏杆边:“真人也喜欢诗词歌赋?”
虞素便也将手搭在了船栏上:“我于诗词一途的造诣止于微末,不过是喜欢吟诵一二,倒让先生见笑。”
瞿先生摇了摇头:“你对的很好,没什么可见笑的……”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叹了口气,换了个话头:“刚刚我还听见真人晚课的声音,怎么这会儿从船舱里出来了?”
虞素便笑了:“是刚刚听闻苏女侠和折小将军谈论鬼神之事,起了好奇,想来问个清楚。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了。”
瞿先生知道她出身道门,对这些自然留意一二,但他素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也不对这些加以评判,只虚应一句:“啊,那可真要劳烦真人了。”
听了他的话,虞素的面容却严肃起来:“先生,恕素直言,素以为……此事并非鬼神所为?”
瞿先生却笑道:“想是真人道行高深,鬼神畏惧?”
他全以为虞素要故弄玄虚些道门法术,也不加以在意。
却听到虞素轻轻地叹了口气,依旧平静地道:“先生误会,素是想说,龙王湾靠近义宁军,那是个三省交界之处,管辖松疏,正适合……藏污纳垢,装神弄鬼。”
瞿先生没想到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真人倒是明慧。”
他低头要致歉:“倒是我之前小看真人了。”
他在朝多年,也曾做过牧民官,深知省府交界最是多匪,何况又是鄱阳湖这样的水道,只是他诸事缠心,一时没有想到这上面来,倒让虞素来点醒。
虞素笑着说:“使不得。”
就扶起他来,倒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上来时,听到先生咳嗽,不知道先生可愿让我把一把脉搏?”
道门中人讲究阴阳调和,不少人都懂得歧黄之术,瞿先生也不惊讶,就伸出手来,待那春葱一般的手指搭了自己的脉。
虞素沉吟了片刻,才道:“我看先生这病,不像是外所因,倒像是心病导致的气郁不畅……”她皱了皱眉:“先生总该注意一二,久而久之,容易成痨。那就药石罔效了。”
瞿先生忽而一笑,那笑容显得几分凄凉。
心病……他是该有心病的,这江山社稷,这天下苍生,这混沌乱世,一一地烧灼着他的心,痛苦地诉说着他的无能无力,便是不成痨病那样的不治之症,药物又怎么能治得了自己?
他沉吟片刻,却还是说出了口:“既然如同真人所说,那……这病,怕是只能到了衢州,再看能不能治了。唉。”他叹了口气,再说不下去了。
虞素歪了歪头,似乎是要窥探他心绪般:“先生是想说……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瞿先生闻言一惊,又看了一眼她,只见她一双灰眸一片混沌,只定定向着江面,确实是目不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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