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可繁琐可简单的事情,往常各贸易公司因临时加货,忘记更改报单数据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的,重量差距不是太大,便不会被缉私科接手。    但就算不进入稽查科,接下来也需要查验科跟抽检人再次确认,然后取得科长批示以后,再转回现场接单科申请删单,并重新报单。这一系列手续完成之后,四五天的时间便又过去了。    这一单的验货时间是今天上午九点,因为又临近国庆,货多柜少,海关抽检也比平日严格许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扣查,也是造化。按时间来看,江乾公司的报单员应该早已知道这单货出问题了。    程渠这个月的工作不是窗口服务,时间相对轻松不少,她想了想,拿着江乾公司的报关单走出办公室,给他主动打了近五年来,第一通电话。电话在拨出去的那一瞬间,程渠还自嘲地叹了气。    删除手机号码那些又有什么用,那些你曾经在意过的,从来没有忘记过的人,有关他们的一切,早就尘封进心底,也印在了脑海。    是以,她可以流畅地拨出这十一位数字。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声音有些低沉冷淡,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哪位。”    程渠咽咽唾液,在对方即将不耐烦挂电话的前一刻,心脏狂跳着应答:“我是程渠。”    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语调明朗暧昧起来:“想我了?”    程渠被堵的说不出话,是真的很想。    他在彼端轻笑,不再逗她:“参加完婚礼就一直忙,想忙完这几天再约你出来见面的。”    她感觉心脏就快要从嘴里蹦跳出来。    终于寻回了声音,在面对江乾的时候,程渠总是显得有些幼稚,她自以为很聪明地特意说明:“我们海关这几天也是特别忙的。”    她又刻意强调这一遍,自己在海关工作,其实是想告诉他,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帮你,我愿意竭尽所能的。    可是他对那批出口货物被扣押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在电话里佯装凶恶地叮嘱她:“你们那种单位,国庆走船多肯定要加班,好好吃饭,别见面的时候又看你跟个难民似的。”    程渠心里有些难受,她知道江乾完全不想麻烦她,他从创业至今,经历过多少曲折困难,程渠是知道的,那时候方荷还在他身边,程渠也知道,江河贸易有限公司这个名字,是取了他的姓氏,方荷的谐音名字。    近五年的不联络,但却一直默默关注着。程渠很羡慕方荷,连方荷陪在江乾身边创业吃苦的岁月也都一并羡慕着,可是对于那些苦难麻烦,他却从来都没有对她提及过。    掩去心里厚重的失落感,她也发自内心地嘱咐起他来:“你也好好吃饭。”    他依然是玩世不恭的轻松语气:“放心吧,还得留着力气抱你深蹲呢。”    程渠叹气,已然无奈:“真想缝上你的嘴,”不愿继续耽误他的时间,她知道眼下的他并不轻松。“我还有工作要忙,有空再联系。”    “好,小学魔,过两天空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没有挂断电话,程渠等了一阵,主动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通话。    当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江乾才将手机放下,转身又回到会议室里,压着火气,对刚刚还打算让他领薪水走人的报单员改变了主意。    “我付的薪资怎么样?”江乾点了支烟,坐在办公桌上,眯着眼睛问。    报单员黑着眼眶红着鼻尖:“云澄市最高的。”    江乾用食指轻轻掸掉烟杆前端燃出的灰:“那你就是这么给我工作的?”    报单员哽咽:“江总,对不起。”    “我不养能力差的人明白么。”    报单员一直低着头,像在听老师训话的学生。“我把这批货妥善处理完就……”    “闭嘴吧。”江乾粗暴地打断他,叼着烟,依旧坐在桌子上,歪斜着身体,拿笔写了张条子递给他。    “去财务领五万块钱,先把你爸治疗费交了,以后再给我搞出这种错误就自己滚蛋。”    报单员明白过来,猛地抬起头,两眼雾气翻涌:“江总……”    江乾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蒂,依旧语气不善:“发米国被扣的那批先压几天吧,还杵着干什么,出去工作啊。”    报单员拿着条子,用手臂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谢谢您江总。”说完就转身快步走出江乾的办公室,肩膀也终于不受控制地耸动起来。他是真的内疚,工作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非但没有被开除,不知从何处得知他爸住院了的老板竟然还给他预支了钱。    报单员走后,江乾就开始独自气闷,可巧,不怕死的章回就在此时给他打来电话——    “乾哥,我哭死了,你分享给我的那个姚澜微/信也没通过我啊。”    江乾冷哼:“你们一个两个都跟我这儿哭,我哭都没地儿去。”    章回正色问他:“怎么的了?”    “有批货被海关查柜扣了,”江乾皱着眉头又点了支烟,想起来就是一顿怄火:“这票够兄弟损失二三十万了。”    章回安慰他:“前天不是刚挣了两个二三十万吗?”    江乾扼腕:“前天挣的是卢布,这回损失的是他妈的美元。”    “……”章回也跟着心痛起来,不过又突然灵光乍现:“哎你问问程渠啊,她不是在海关呢吗?”    “歇着吧,”烟也没抽完,江乾就把它捻灭了:“不想拿这些破事儿烦她。”    章回都震惊了:“乾哥,那我拿这个破事儿去烦她,事成之后你分我十分之一利润行吗?”    “滚!”江乾利索地挂了电话。    章回不死心,在拨了两个电话又被拒听之后,他开始给江乾发微信消息。    江乾点开——    “乾哥别装听不见啊,你说你宁可损失这么大一笔钱也不去找程渠,究竟是膈应她还是稀罕她?”    江乾没搭理他。    章回百折不挠:“乾哥,你要是真膈应她……我能不能先追程渠,不成再试试姚澜?我不追佟老二肯定也得追。”    江乾那头还是没有动静,章回继续发——    “这么好一姑娘,落在自家兄弟手里总是好的,不能便宜外人啊……”    录好语音之后没发出去,章回看了看手机屏幕——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通过验证后,才能聊天。    后边儿还跟着一行蓝色的字:发送朋友验证。    “……擦……”章回自言自语:“江老三,算你狠!”    *** *** ***    江乾虽然不想拿“破事儿”去烦程渠,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损失百十来万,毕竟没人会真的跟钱过不去。    如果拎出江家去解决,那就是挑挑眼皮的事儿,但自从江乾跟他老爹闹翻后他就没再回去过江家。关于江家那些牛逼哄哄的人脉,他也不屑用。    又抽完两支烟,江乾就打定了主意——    再出卖一回色相。    他拿出手机,向上划着通讯录,刚刚程渠那支号码已经被他存在了最上方,备注是A呀小学魔。    江乾对程渠,有一种说不清,更道不明的感觉。    以前江乾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觉得她太……神圣,对,仙仙的那种。导致他虽然喜欢跟她在一起相处的感觉,但却始终不敢更深地走近,该怎么说呢,江乾挺怕把她给污染的。程渠在他心里,是很重要的朋友,应该比朋友还要特别一点,毕竟,他跟章回他们都会口无遮拦地爆粗,而对于程渠这个特别的朋友,他就只会装凶。    江乾甚至有点病态地觉得吧,程渠这个姑娘不应该找男朋友更不应该结婚,在他看来那是一种亵渎啊。应该被哄着宠着,她只要快快乐乐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行了,粗茶淡饭,吃苦耐劳,根本就不是她应该干的,毕竟,她优秀的经常令他眼前光芒万丈,而她本人又根本浑然不自知。    江乾也问自己,学习拔尖儿就光芒万丈了?可是很快就自导自演,把自己刚刚提出的问题人格分裂一般地否决了。    不光是学哪科都拔尖儿,她也漂亮,不惊艳,但越看就越容易移不开眼那种,清新温和,光是像现在这么想想,时间仿佛都能静止。    却又不仅漂亮,还很宽容,等宽容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就会将对方一击即倒,直中要害,绝不拖泥带水。程渠的这种本事,虽不常常示人,江乾也是有幸见识过的。    也不仅是宽容,还有……    江乾回忆不下去了,因为拿在手中的电话响了,屏幕上正闪着他打算“出卖色相”化解危机的联络人名字。    江乾乐了,他倒是没想到,她居然比即将赔大钱的自己还心急。他不徐不疾地又让铃声唱了一阵,这才慢慢悠悠地接起,然后故意营造一种刚刚真是太忙的气氛——    “惠姐真不好意思,刚我在工厂监工呢,没听到手机响。”江乾坐在转椅里,双腿交叠地搭在办公桌上。    杜惠惠在那头娇羞媚笑:“没什么事的,我就问问你,有批被扣在海关的货是不是你公司的呀?我看着像你们公司名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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