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尽了瘴气的江半夏,终于得到了解脱,就像在水中游了千里,现在终于上岸了一般,他这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业障已除,孽债已了,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带着看陆离那泼皮样也顺眼了许多。

他和这人走了这一路,越看越觉得陆离是个无赖:

他说话油腔滑调,走路一扭三晃,嘴巴贪吃,身子惫懒,离开陈家村时天还没亮,他一路敛走村民家不少瓜果,一个咬一口,又塞进看门狗嘴里,笑道:“兄弟,你尝了我的宝贝仙果,可不许再叫哦!”他就顺便捉猫逗狗,偷了一户的皮包骨的瘦鸡,再拍拍邻家磨盘边的骡子,弄得村子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眼看着村里不少人听见动静醒来点灯,江半夏急急忙忙把陆离拽走,灰溜溜的跑出了村子。

要不是那张脸和几百年前一模一样,江半夏真觉得自己认错恩公了,而且,陆离本人似乎完全不记得江半夏了,这让江半夏不免有些失落。

但细细想来,当时此人言谈举止也算是滑不溜手,一脸俏皮相,全然不似名门雅士般的端庄文雅,只是没有现在这么…这么…嗯,这么痞里痞气。

估计是那时两人相处时间太短,江半夏对他的了解就如蜻蜓点水,只看到了水面上映的一片浮影,现在一连小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江半夏才把这泓泉水看了个真真切切——这就是一汪子浑水,水底不知沉了多少花花肠子,臭味儿顶着风都能飘出八里地!

什么光风霁月!亏自己还敬仰过他,每逢寒冬雪夜,看见天空中的残月,还总记起他的音容,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印在了脑子里。现在看到陆离原形毕露,只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肉麻得可以,要是让这家伙知道了,绝对会笑得前仰后合,下巴脱臼。

两人离开陈家村后,就开始着手找许云卿的魂魄。

陆离从百宝囊中翻腾出一盏青铜莲花灯和一只仙鹤宝炉,江半夏一看,那灯正是岱舆山的长生灯。

江半夏有些惊奇:“你怎么有长生灯?”

陆离一边低头摆弄宝炉,一边答道:“这是你师父的那盏,我临走时找你师兄要的,他还一脸不情愿,那几个老头儿也一个劲儿的拦着,我磨了半天也不CD说什么不合规矩,还是那个陈老头儿通情达理,把灯给了我,哼,姓萧的小鬼,我没让他磕头叫我师叔就不错了,他倒跟我摆起谱来!”

江半夏挖苦道:“你不是早就叛离师门,逍遥自在去了吗?不是还念叨着‘大乘宗要完啊’的吗?这会儿又论起辈分来了!”

陆离道:“这不是有便宜可占嘛!白捡几个侄子,你不乐意?”

陆离白捡的江贤侄翻了一下眼,道:“我明白你要干什么了,你打算用我师父留在长生灯里的那缕精气燃灵香,以灵雾为向导,找到魂魄。”

陆离道:“不错。”

江半夏道:“可这缕精气主人已亡,它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我们动作要快。”

说罢,两人立即着手,由江半夏轻轻的将残存的精气引出灯罩,而后将宝炉里暗金色的香燃起,从鹤嘴里吐出袅袅黑烟,此灵香的烟气,可指引魂魄所在之地,生魂是红烟,亡灵就是黑烟。

烟气纷杂,只有一缕颜色较深,其他的都颜色浅淡,几乎看不见。

陆离见状,道:“呵,这凶手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他把你师父魂魄打散,还四处找地方抛了,看来,他挺恨你师父啊。”

江半夏一边随烟气辨方位,一边问道:“何出此言?”

陆离道:“这很明显啊,魂飞魄散的人不能转世轮回,永永远远游荡于现世,除非遇到我这样的魔修,把他炼化了,用来修炼,嗯,这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江半夏闻言就有些恼怒,他猛地转头,死盯着陆离,带着几分恶气的威胁道:“不错个头!你要是敢炼我师父的魂魄,我就把你胸前的九枚附魂钉整个按进去,把你钉透,给你多戳九个窟窿出气儿!”

陆离连忙赔笑,一把勾上江半夏肩膀,流里流气的道:“别啊,半夏贤侄,小小年纪火气不要太大嘛!我说说而已,我这人嘴瓢手欠,你别往心里去。”

江半夏也知道此人好开这种无聊玩笑,刚才自己是太过较真了,便缓了缓口气,说道:“走吧,最近的在西北方向。”

两人一路沿西北走去,由于御剑和乘蛇都太过招摇,两人只得一路步行,哦不对,步行的只有江半夏,陆离仍旧让腾蛇变成白马,一路骑马欢歌,看路旁花红柳绿,听耳畔鸟语蝉鸣,好不自在。

半月后,景色渐渐转变,草木渐疏,道路两旁日渐荒凉,再行了四五天,两人就走进了一片大漠。

大漠茫茫无边,骄阳似火,热浪滚滚,黄沙漫漫,了无生气,地上的活物只有他们两人一马,天上飞的只有一丝丝薄云。

两人虽然都早已辟谷,但现在也不好受。

没走了几天,陆离就受不住了,抱怨声不绝于耳,他趴在马背上,四肢随马背起伏晃来晃去,一副脱了骨头的烂泥样,嘴里还不住的哼哼唧唧:“许云卿啊许云卿,我待你可谓义薄云天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大漠里,不辞劳苦的为你收魂集魄,唉,不说了!不说了!”

江半夏全然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远远地,看见一个坐在沙堆上的客栈,一楼是个酒家,那客栈孤立在万顷枯黄中,前支一条破旧幌子,幌子早已被烈日烤褪了色,边角也被风撕烂,幌子上只依稀可见‘客栈’二字,却无店名,不知道这大漠孤店姓甚名谁。陆离看到这幢黄泥坯子的矮楼,立刻活了过来,腾的一下坐直身子,整整衣衫和头发,又揉了一把脸,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朝江半夏莞尔一笑,道:“机会难得,咱们进店歇歇吧。”不等江半夏回话,就双腿一夹马肚子,腾蛇马嗒嗒的跑了过去,扬起一路黄沙,江半夏无奈的轻叹口气,只能跟上。

进了酒家,陆离吹了一声呼哨,轻语几句,腾蛇马就嘚嘚的径自跑走了,然后陆离就一屁股坐在靠窗的桌子前,要了三坛烧刀子,二斤羊肉,小二递来两只粗陶海碗,两副筷子,正要直起身,陆离一指勾住了小二腰带,笑道:“小兄弟,我打听打听,这大漠里往西北接着走有什么啊?”

小二闻言,眼珠一转,含糊说了句“能有啥,还是大漠呗!”,一把将抹布甩上肩,扭身就想离开。

陆离接着摸了一把小二的手,漫不经心的道:“别走啊,说说看。”

小二低头一看,手里竟多了一粒金蚕豆,顿时双眼发亮,咧嘴呲牙的嘿嘿一笑,偷偷回头瞥了一眼掌柜的,见掌柜没注意这里,就一把将金豆子掖进了怀里,还拍了拍,然后拉开一旁的长凳坐了下来。

小二探着脖子,有些神秘的说道:“从这再往西北走嘛,嗯,有一个大寨子,”说着,他抬起头四下望望,见无人看这边,就低下头来,压低声音道:“叫黑云寨,那里有一群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的…哎呀,我也说不清,就算是仙人吧!”

陆离很客气的递给小二一碗酒,小二笑嘻嘻接过,一饮而下,舒坦的抹了把嘴,接着道:“那寨主可不简单,他法力无边,上能飞天,下能遁地,遣一众黑衣兵将,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陆离手搭上小二肩膀,笑道:“这么神奇?”

小二双眼放光,扬眉道:“那是!”

又闲聊了几句,期间陆离一直在千方百计的套着小二的话,但小二却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看来他知道的实在是不多。

陆离遣开了小二,继续和江半夏喝酒聊天。

陆离一直笑眯眯的,他一把把长发撩到身后,支起长腿,脚都踩到了长凳上,手肘搭在膝盖上,边喝酒,边吃肉,他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抓,看得江半夏直皱眉,一脸嫌弃。

过会儿,江半夏道:“你怀疑我师父的魂魄在那寨子里?”

陆离道:“啧啧,知我者,半夏也。”

江半夏追问,陆离却避而不答,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陆离嬉笑道:“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青丘山那大青龙不是你杀的吧?说来听听!”

江半夏见他身斜头歪,手捻发带银铃,嘴角挂一缕玩味,眉梢点一团媚气,这神情,就像在说‘小娘子,陪爷说说话。’

江半夏随即板了板脸,正色道:“现在叫‘青龙山’,屠龙一事传开后,别处的百姓给它改了名。”

陆离挥了挥空酒碗,道:“那都不重要,管他什么山,别扯远了。”

江半夏见他刨根问底,不依不饶,只得如实道来:“不错,屠龙的人的确不是我,我没那本事,是我师父,但全部过错都在我。”

陆离皱眉道:“这算什么?你替他背黑锅?”

江半夏忙接话,道:“当然不是,当初我师父要炼一味丹药,需要青龙鳞入药,命我到一秘境的龙潭去拔两片龙鳞。”

陆离道:“拔龙鳞?姓许的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有他这么当师父的吗?虽说他…嗯,也不至于这般对待一个弟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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