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彩印店里,老板加员工就俩人,来店里彩印的倒有五六个人。忙不过来。 何苗和盛娇惠已经排队等了好一会儿了,还没轮到她们。盛娇惠还好,抢到个凳子坐在靠门位置,何苗拿着材料在里面等。这么小一家店,空调也不开,真抠,把人热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好了没有啊老板!”盛娇惠一边喊,一边不知从哪儿弄来张纸,对折了,给自己扇风。 没人回她,都忙得说不上话。 盛娇惠热得直叹气,最后连手都扇不动了,手指一松,那张对折的纸就轻飘飘地从指间落下去了。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了,何苗把材料递过去,老板问她要怎么印,印多少,她在材料堆里猛找,却没找到老同事给的那张纸。 “可能是丢了。”何苗越找越急,求助的眼神投向盛娇惠。 盛娇惠也过去帮忙找,确实找不到了。那张纸她看过,几个要求她依稀记得,但老板要确切的。 “怎么办?”何苗说,“你有没有他电话,或者微信,再问他一下?” “你傻呀,”盛娇惠不同意,“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一张纸也能丢,还再去问他,他在心里得怎么想我们俩呀?” “那也不能干等着吧。” 盛娇惠皱了皱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对老板说,“我记得就是这么几个要求,要不你先印着?” 老板说:“我随你们啊,但是印错了不退的啊,钱要照给。” 盛娇惠烦得跺了下脚。 何苗说:“娇惠,就再问一遍吧,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别随便乱印了,那不是错上加错了么。” 盛娇惠更烦了,拿出手机乱七八糟地按了几下,老大不乐意的,“敢情不是你去问。” 何苗听得怔了一下,抿抿唇,说:“那要不,你把他手机号给我,我去问他。” “行啊。”这回倒是答应得挺快。 老同事正着急要彩印的册子,很快就接了电话。何苗先是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然后说:“已经彩印好了,但以防万一,我和娇惠还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一册24本,一册27本?”这两个数据,何苗也看见过,确定没有错。 “是的是的,没错。这样吧,我这边也再确认一遍,把要求发你们微信里,你们再核对一遍,确认无误了,再给我送过来,省的到时候再跑了。” “好的,我没你微信,你发娇惠手机上吧。” “好。” 电话挂了,盛娇惠目瞪口呆地看着何苗,很快,微信响了两声,老同事把要求发了过来。她打开微信,把要求展示给老板。 “可以啊你。”盛娇惠看着何苗说。 “情急之下嘛。” 何苗一笑而过,其实这种事情,在她大学时候,也发生过。那时候她还不是宣传部部长,不过是个刚进学生会的小干事,做事没经验,打印的要求没记牢,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当时还没现在这么机灵,直接打电话过去实话实说了,被部长骂了一通。 自那以后,何苗再也没忘记过事。再以后,她的严肃认真和做事滴水不漏,获得学生会同僚们的一致好评,到了大二那年,她就担任宣传部部长了。 这样的好习惯,到现在还保持着。所以,那张纸,她肯定没丢。何苗在彩印店找了一圈,还真把那张纸找着了——就在店门口的地上躺着呢。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册子装订好了。 两册分装在不同的纸袋子里,何苗大致查看了一下册子的装订,又数了一遍册子数量,确定一边是24本,一边是27本。然后和老板算了钱,这才安心地走出彩印店。 册子用的纸厚,页码又多,所以两大袋子特别沉,何苗一手一只,想叫盛娇惠帮忙提一袋,但盛娇惠撑着伞,最后还是算了。 到了写字楼里,盛娇惠把伞收了。何苗手上勒得全是红痕,坐上电梯,总算能把袋子放下一会儿。盛娇惠看在眼里,说:“你拿伞吧,袋子我来拿。” 说着,也没等何苗说什么,就把伞塞进人手里,自己去够那两袋子。刚把袋子提起来,电梯叮地响了一声,26层到了。盛娇惠快步走了出去。 老同事早等在那里,见人回来了,忙迎上去,把两大袋子接过,“这么沉的啊,我没考虑到这个啊,你一路拎过来的?哎,女孩子家家的,辛苦你了啊!” “不辛苦,应该的。”盛娇惠揉了揉手,真的是很沉,才拎了一会儿,手指就疼了。 老同事又看向盛娇惠后面,对何苗说:“你也是,跑一趟,辛苦了。” 何苗笑了下,没说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被铁烫过一样,又红又肿。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盛娇惠最后来这么一下子,是想抢功劳。而且这功劳抢的,还特别自然。吃相却是很难看了。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小事,鸡毛蒜皮一样,何苗不想计较这些。 其实,何苗碰到过不少这类人。从小学开始算起——那时候校庆,班级要出节目,班主任把任务交代下来,要求每个同学想一个节目,然后大家再一起讨论,择优挑出最好的一个。何苗很快想出一个点子,但不知怎么的,这个点子被同桌剽窃去了,老师夸何苗同桌有创意,采用了这个点子。最后校庆里,他们班的节目排名第一。 为这事,何苗当时又是生气,又是憋屈,下课了还和老师澄清,说这其实是她的主意。但那时正忙着弄节目,老师也管不了这么多。点子好用就行,谁在乎是谁想出来的呢。 放学回家,何苗哇的一声哭出来,觉得自己特委屈,眼睛跟泉眼似的,汩汩往外出水儿。小小的人趴在床上,眼泪水儿把枕头都打湿了。爸妈问她哭什么,她就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讲完了,爸妈就笑话她,说她是傻小孩儿,这种小事,不值一哭。 这事儿暂时就这么翻篇了。很快到了期末,学校又要办活动,老师指名道姓要何苗同桌给出节目,可这小孩儿早些时候就是偷了何苗的果实,自己哪儿有什么主意啊。最后,还是只能实话实说,把之前校庆那功劳,又还给何苗了。 同桌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何苗道歉,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兴,得了功劳心里其实特虚,总害怕什么时候老师点名要他出点子。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现在好了,高帽子还回去了,他总算不用承担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机智了。 有个词叫心安理得,有个词叫高枕无忧。 当时,小朋友何苗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她形容不上来。但想起爸妈说的话,觉得真是对极了。 这种小事,不值一哭。 这种小事,也不值得花大力气去争辩。何苗看着盛娇惠的背影想,这个道理,她何苗小学时候就明白了,可盛娇惠都工作了却还不明白。 有些事,不是何苗不敢争,是她不屑争。成天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人的格局就不会大,何苗不想成为一个小家子气的女人。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老同事又火急火燎地过来,说:“冯总回来了。” 盛娇惠立马站起来,“那我们要去冯总那儿报个道吗。” “肯定要的,但不是现在。”老同事指了指靠格子间最后面,最大的那一间办公室,“现在里面有客人,一会儿吧,一会儿我再来喊你们。” “好。” 两个人坐着等着,那间办公室大概是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引得盛娇惠频频回头去看。何苗心里也渐渐紧张起来,视线飘过去,落在那扇紧闭着的门上。 门里的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时没说话。然后,站着的那个走向坐着的那个,身体一转,后背靠在办公桌沿上,手也不消停,拿起冯照纬的水晶姓名牌子把玩。 “什么时候做的?够阔气的呀。”季本瑞笑吟吟地看着水晶牌。 “你管呢。”冯照纬转了下椅子,两条腿又叠到办公桌上,耳边听着季本瑞叽叽喳喳的调侃—— “冯总,冯总!你牛逼了,都混成总了。哪像我,只不过是个富家少爷。” 冯照纬正闭目养神,听了这话哼地一笑,斜了季本瑞一眼,“真不要脸。” “诶,问你,你这公司,认真的么?” “认不认真,你看看外面,几十口人呢。这些都得我来养活。” “你这么出来,你那爹批准了?” “还用他批?”冯照纬呵地一声,“他巴不得我快点滚出来,别在他们二老那儿啃老了。哪像你那娘,管你像管监狱一样,瞧你现在,就只能混个少爷,啧,慈母多败儿。” “去你妈的。”季本瑞笑骂,“少爷怎么了,我少爷起码不用出差。不接电话是吧?跟人应酬呢吧!喝酒喝到吐吧?你得羡慕我,你看看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想去哪儿去哪儿,想过来骚扰你就过来骚扰你。” 冯照纬也骂:“滚滚滚,屁事儿没有别来跟我逼逼叨。忙着呢。” “谁说我屁事儿没有?” 季本瑞放下水晶牌子,大半个身子往下一靠,手肘就撑在桌面上,“我是来和你说一句,我那表妹,你照顾照顾。” 冯照纬烦这个,瞥他一眼,“搞什么你,走后门走到我这里来了。要不是看在你打小和我穿同一条裤子的份上,什么表妹表姐,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我早轰出去了。” 为了这个,本来只招一个人的岗位,硬生生又塞了个人进来。 “知道知道。”季本瑞也烦这个,“其实不过是个远方表妹,平时也不见面,过年过节聚一下的交情。要不是长辈求到我妈那儿去,我妈又跟我提起这茬儿,我也懒得管。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敢给您这儿乱塞人不是?我那表妹,我了解过了,虽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但胜在出社会早,工作经验是很有的,而且以前干的也是文秘,人之前那公司,可比你这个厉害多了。” “哦——”冯照纬挑着眉,转着语调,“那你表妹怎么甘愿离职,到我这破庙里屈就啊?” “这个么,”季本瑞扯着嘴角,不明不白地一笑,“我也不知道。” 冯照纬闭着眼,懒得理他。 “诶,听说这次面试,你还挺重视的?不仅大驾光临面试现场,还亲自当了面试官?我说,至于么。” “我选我的秘书,你说我至于么。”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懂不懂?你这是不信任你爹派给你的那几个人力资源老头儿。我看你是多此一举。那几个老头不比你火眼金睛啊?更别说什么文秘了,对他们不是小菜一碟啊?”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季本瑞不以为然,“你能有什么打算。” 冯照纬把腿放了下来,换做两手交握,手肘支在桌面上,看着季本瑞,“你知道么,选秘书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 这还不简单。 季本瑞猜:“能力强呗。” “不对。” “学历高呗。” “也不对。” “替你挡酒呗。” “还是不对。” “呃——难不成,985、211?” 冯照纬摇头,呵地嘲笑了季本瑞一声。季本瑞急了,“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冯照纬抿着嘴,扬了扬眉,好好故弄玄虚了一番,等季本瑞把水晶牌子砸过来前,说了四个字。 “长得漂亮。” 说完又把腿翘上桌闭目养神。 季本瑞被噎住了,但仔细一想,竟然没法反驳。 神他妈的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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