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

晚上七点，慕薇薇从杜家出来。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到了从报社出来的陆嘉音，她直接上了慕薇薇的车。　　　　陆嘉音拉着慕薇薇的胳膊，小脸红扑扑的兴奋道，“今天梨苑孔澜清要演新编的戏，正好你陪我去看看。”　　　　从昨夜到现在慕薇薇一直没有休息，她原本已经很累了，但她脑中转了两转，点了点头，“好！陪你去。”　　　　梨苑里，孔澜清先唱了一曲《游园惊梦》，这是慕薇薇第一次见他，台上的孔澜清风姿卓越，身上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清丽之气，怪不得会引得全上海上到七十岁，下到十几岁的女人都为他疯狂。　　　　旁边的陆嘉音眼神专注的望着台上，慕薇薇开始观察旁边的人。　　　　整个台下观众多数都是女人，年龄从十几岁到五十多岁不等，她们眼睛都专注的望着台上。　　　　视线转了一圈，右侧旁坐的女人吸引了慕薇薇的视线。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孔雀蓝的丝绒旗袍，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这个旗袍的颜色很挑人，长相、气质、皮肤只要有一项不够好，就衬不起来。　　　　但这人不一样，旗袍在她身上无论是颜色还是气质都刚刚好，她虽然盘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式却又一点都不流俗，浑身散发着精致的贵气。　　　　她眼神专注的望着舞台上的人，这种专注与旁边的陆嘉音的兴奋崇拜不同，里面有着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有意，那台上的孔澜清也会时不时的从这个方向望过来。　　　　从小研究人是她得爱好之一，慕薇薇瞬间对此人提起了兴趣。　　　　一场唱罢，主角去后场换衣服。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慕薇薇这边的视线，眼神清清淡淡的望了过来。　　　　慕薇薇大方的端起茶杯示意。　　　　对方也淡淡的点了下头，她的神态里流露着自信，对周围环境流露出礼貌的兴趣和冷淡的矜傲。　　　　这种气质慕薇薇很熟悉，单纯生在富贵人家不会有这样的神态，这是生在权势之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同时又见惯了阿谀奉承的人才有的气质。　　　　慕薇薇侧头小声问陆嘉音，“你认识我右侧这人吗？”　　　　陆嘉音越过她像那边看了看，然后仔细回忆了下，“哦……她好像是国名党特派员代文军的夫人，在宴会上见过一次，长相和气质都特别出众所以我有些印象，听说她本身好像也是一个大官的女儿。”　　　　“哦？”慕薇薇兴味一笑，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这时，孔澜清换好衣服又上了舞台。　　　　有些人，只要往那里一站，自然的就会吸引所有的视线。　　　　场下的所有人又都专注的望向舞台，除了慕薇薇。　　　　剩下的戏慕薇薇都没有真正在听，她一直用手转动着食指上的黑珍珠戒指。　　　　整个戏唱完，戏院观众陆续散场。　　　　陆嘉音想要去后台见见偶像，被慕薇薇拉住了。　　　　因为她刚看到旁边的那个特派员夫人已经先进去了。　　　　慕薇薇兴味一笑，这次来这里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　　　　回去路上，慕薇薇状似不经意问:“嘉音，你不是一直喜欢看话剧么，这周末梦华夜总会有专场，我给你留了一张票。”　　　　陆嘉音惊讶道:“什么？”“夜总会里演话剧？”这种事也只有慕薇薇干的出来。　　　　“怎么？不想看？”　　　　陆嘉音赶快点头，“想看想看！”　　　　“以后还会有歌剧的，等到时候再给你留票。”　　　　“薇薇姐，你是想把梦华夜总会打造成什么样啊？”　　　　慕薇薇笑得神秘，“你是在采访我吗？”　　　　“哎！是哦！这也是个大新闻，我是得好好采访采访你！”　　　　车上陆嘉音问了慕薇薇一堆问题，慕薇薇都一一耐心回答了，陆嘉音都记在了本子上。　　　　临到她家门口时，她突然大叫，“不行，我要回报社赶稿。”　　　　“都到家门口了，回去吧，不然伯父伯母该担心了，新闻晚一天也没事。”　　　　“晚一天那还能叫新闻么？”陆嘉音下了车，挥了挥手，“薇薇姐，你先回去吧，我会自己安排的。”　　　　慕薇薇无奈的摇了摇头，“好，那你早点休息！”　　　　第十二日早晨，小兰拿着送来的报纸跑到慕薇薇房间。　　　　“小姐，报纸上整版都登着咱们梦华夜总会出演话剧的事。”　　　　慕薇薇坐起身，长发自然的散落在灰色的真丝睡袍上，她懒懒的伸了下腰，接过报纸。　　　　报纸上最大的版面上登着一张梦华夜总会的照片，标题是“梦华夜总会上演话剧，黑玫瑰在下什么棋？”　　　　看完内容，她轻笑一声，“小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她洗漱完去了书房，穆清走了进来。　　　　“话剧的票一早就都被预定完了！”　　　　慕薇薇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她已经预料到了。　　　　穆清看她面色无波，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继续道:“歌剧的事？”　　　　“不急，先把剑磨好了再说。”“对了，那个新来的国名党特派员代文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清想了下，简单用了一个词形容，“看起来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虽然才三十二岁，但处理事情干净利落。”　　　　“他的夫人什么来历？”　　　　“他夫人叫江沅，父亲是大校，南京军区司令，是蒋总的身边人，从广州一直跟到南京，很受器重，代文军来这里许多事，她都帮着拿过主意。”　　　　慕薇薇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有趣！”　　　　穆清看着她食指轻轻在桌上弹动，明白她又陷入了沉思。　　　　他安静的站着，没有出声打扰她。　　　　晨光从窗外撒了进来，照在她柔顺的头发上，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看起来是如此安宁美好。　　　　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她纯美的外表下实际心思深似海，不过他也从她的一些下意识的习惯中，能猜到一些她的心思。　　　　即使是她安静坐在那里时，也会让人好奇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会好奇那里会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会幻想那里有一天会不会完全属于自己？　　　　这么多年，她会回头认真看看他吗？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想要从对方身上寻找一切对方在乎自己的蛛丝马迹，想要把对方揉碎了融进自己骨血里，想要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有自己……　　　　但最后，却只是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　　　　“今天有没有孔澜清的戏？”　　　　慕薇薇的声音让他回神，“晚上有一场。”　　　　“帮我订两张票！”　　　　穆清没有多问，“好！”　　　　这次，慕薇薇约了陆嘉音一起去了戏院。　　两人来的早，人还没来太多。　　　　慕薇薇在上次的位置入座，陆嘉音跟她一起坐下。　　　　人们陆陆续续进来，戏快开始前两分钟，江沅才出现，她落座在慕薇薇右手边的位置。　　　　慕薇薇余光一直关注着江沅，江沅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旗袍，身上除了脖子上戴了上次那条珍珠项链，再没有任何装饰，但素色的旗袍仍被她穿出了宁静和贵气。　　　　慕薇薇食指轻弹，琢磨着怎么和这位特派员夫人产生交集。　　　　这时，旁边突然冒出一人，“薇薇，你也来听戏？”　　　　慕薇薇回头，杜若飞那张脸横插在她和陆嘉音之间，笑意盎然的望着她。　　　　不等慕薇薇回答，陆嘉音率先嫌弃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杜若飞笑得痞气，“小爷我怎么就不能来，我最喜欢孔澜清的戏好吗！”　　　　慕薇薇淡淡一笑，静看两人斗嘴。　　　　陆嘉音眼神带些鄙夷，“你还懂得听戏？”　　　　杜若飞坐在四方桌的后面，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略懂一些。”　　　　陆嘉音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出声反驳。　　　　因为他们的说话声，旁坐的江沅望了过来。　　　　慕薇薇抱歉的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对方笑容浅淡的点了下头。　　　　这时，孔澜清换好衣服上了台。　　　　台下立即安静起来。　　　　陆嘉音余光里看到杜若飞立即褪去平日里的浮夸，神情严肃认真的望着台上。　　　　音乐响起来时，他的手指忍不住跟着节拍在动，台上唱到兴味处，他不禁大声的鼓掌叫好。　　　　陆嘉音觉得此人太过多变，他真的是传闻中的花花公子么？　　　　慕薇薇虽然也看着台上，但心思全然不再戏上，她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和这个特派员夫人产生交集。　　　　一曲唱罢，杜若飞忍不住感叹道，“孔先生虽从小生在广州，但用咱们这上海话唱起戏来时可一点都听不出他不是这里人。”　　　　“广州？”　　　　“对呀！不过一般人都不知道，他以前也是一个富家公子，十岁时家里生意败落，从那开始改了名字，跟着戏班学艺，从小辗转过很多地方。”　　　　陆嘉音好奇的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若飞对她调皮的眨了眨眼，“自然有本公子的方法。”　　　　杜若飞做这个表情非但不显得轻浮，反而带着一股自由洒脱之味，陆嘉音感觉被电了一下，脸红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们两人都没发现此时慕薇薇眼里愈发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