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雪初停。
晶莹白雪为这紫荆城蒙上了一层银妆。街角屋檐处,倒悬着根根冰棱,映照着这清冷无情的城墙。多日未曾见过的太阳也终归是舍得从那厚重云层下面露出头来,不禁让人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临近除夕,家家户户都在忙碌。
有人与那卖肉屠户讨价还价,多要了几根肉骨头便笑开了花。有人在那街角卖菜的面前蹲了半天,终于舍得狠下心买上几颗白菜,好让这除夕过得不那么惨淡。有人在那满身鱼腥的卖鱼的面前挑挑捡捡,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心里暗自欢喜着挑到了一条大鱼,又省了几个铜板。就连那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张口闭口圣人言训的穷书生,在这寒冬里,也是不得不用着那冻僵的手指捏着笔杆写出那一副副只值几文钱的对联。但,穷人家哪里有闲钱买那中看不中用的对联?有买对联的钱还不如多买几颗白菜呢!
街上百态尽出,这一切都被赢苏收入眼底。他一身厚重棉衣,却是早已经将那狐裘褪去。棉衣干净素洁,穿在平常人家身上自然无碍,但穿在他这等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身上,却终究多了些许寒酸。
紫荆城城墙上,望这紫荆城里民生百态,赢苏叹了口气。
京州,莽州,豫州,湘州,北嬴四州十三省里,最为富裕最为繁荣的当属湘州,随后便是京州。陇西,北地,上郡,雁门,京州四省里最为繁华的便是紫禁城落户的上郡。紫荆城作为皇宫重地,自然是整个上郡,乃至整个京州里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可,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看到了那为官清贫,为民请命?
看到了那百姓安居,紫荆繁荣?
没有啊!
他看到的只是这民生凋零,看到的只是这百姓穷苦,看到的只是这紫荆城里宦官奸臣们夜夜笙歌,看到的只有这麻木而又不得不努力活着的穷苦百姓!
京州重地,紫荆城中!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这普天之下到底还有多少涂炭之生灵?!
赢苏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象。他紧闭着眼睛,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不再去看。
父皇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成了那可以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却又在安稳坐上帝位之后对这天下百姓不闻不问?!为何?!为何?!
难道您也沉溺在那帝王权利,那后宫佳丽里了吗?!
赢苏倒是想相信嬴政是真心沉溺在那纸醉金迷里,但以他对嬴政的了解,根本不可能如此!
您到底所图为何呢?父皇?!若是再不加以整治,我赳赳北嬴,怕是,亡国有日啊!
凄厉寒风吹舞着他的长发,他目光幽幽,深深看了那皇宫一眼,好像要看透这重重叠叠的宫殿,看透那龙椅上端坐着的身影。
“少爷,该启程了~”城门下,一个跛脚老头冲着赢苏笑了笑,高声道:“再不启程怕是到不了下一驿了!”
赢苏点了点头,应声而下。心中却是在暗自猜测着这老人的身份。是父皇派来保护自己的高手?还是说是派来监视自己的探子?可这老人怎么也不像是什么个探子啊,若是真要监视他又或者保护他,老人家这小身板真的可以起得了什么作用?
老头看着赢苏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有些害羞,他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道:“少爷,你看着老奴干嘛?”
赢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赶路吧……你跟得上吗?”
老头乐呵呵的笑着,一双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整张脸也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一样,他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头子虽然看着瘦弱,但脚力也还成,落不下太远的。”
赢苏摇了摇头,却是有些看不透,他道:“那可不行,这大雪满天的,万一你走丢了,我还要去寻你。”
老头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腮,倒也不客气,他嘿嘿笑道:“那……要不我骑马,公子你走着?”
普天之下,哪里有这样的奴才?让主人走着,自己骑马?这是何道理?无知者无畏?
赢苏笑意盈盈,却也不在意,他道:“也行,不过既然你想要骑马,那这老黄马你可得伺候好了,不然这三千里路,可够你吃一壶的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若是这马病死累死在路上,我可要治你的罪,你可想好了?!”
老头也不多说,嘿嘿笑着便翻身上马。
赢苏摇了摇,心中却是笑着。这老头倒也是有趣。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这老头翻身上马,他赢苏自然也不会当前面的话是放屁。他当即牵着缰绳,一步一步走出城门。
紫荆城已经在身后渐渐模糊,停了大半天的雪却又开始下了起来。
说来倒也是不可思议。
发配边疆,哪一次,哪一位不是由着那北嬴军队押送着去的?可到底是那灭了六国的千古一帝嬴王政,在自己儿子这,他似乎并不相信赢苏会窜逃,所以这次前往边疆,竟然是没有任何人的押送。
一匹枯瘦的老黄马,一个比老黄马还瘦,开心起来便会扯着那一嘴残缺不全牙齿傻笑的干瘦老头,一些冻得发硬能用来当凶器的干粮,一身干净的棉衣,一些盘缠,这便是赢苏所能带的所有东西。
没有军队的押送,没有百官的围观。他便这样安静的离开了这紫荆城,离开了这令人向往的皇宫。一时之间,不由得百感交集。
老头看着牵马的赢苏,哈哈笑道:“公子,快点,快点,再快点!”
赢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回身望去,紫荆城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摇了摇头,喘着粗气,笑骂道:“急什么急?要不你下来试试这雪地好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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