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一场大雪白骤临,繁华的汴京城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给仍张灯结彩的新年热闹气氛平添几分祥瑞。
清晨,许多人走出了屋门,在院子里和街道上与家人、邻居玩闹起了雪战,不安份小孩也相邀着小伙伴,在胡同里与大街上追逐嬉戏,时不时地惹来大人们的担心提醒。
因为这场瑞雪的突临,城里处处喜气洋洋。
内城,皇城司院内雪白一片,几枝腊梅傲雪迎风。
院子里已经聚焦了上百人,这些人当中包括了皇城司里所有司职的入内院子、守阙入内院子、快行、长行、司圊、勋卫、翊卫、亲卫等,甚至连亲从官(警卫)中的上三指挥和亲事官(察子)中下三指挥也不乏其人。
“洛指挥,孤狼为何要选择此时封刀挂靴离开皇城司,他可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四大金刀卫之一,这岂不是自毁前程吗?”
“我不知道孤狼为何这般选择,但此事既已得到了皇上御准,只怕是谁更改不了了。”
“……”
所有人顶着直往脖子里钻的寒气,跺着麻木的双脚,搓着有些僵硬的双手,口中不停往外地冒着雾气,目光不时地看向院门,同时低声议论着,都在等着“孤狼”的出现。
院内大堂正门口,有三人在寒风中伫立如松,身上所穿衣袍明显与院里其他人不一样。
此三人身上衣袍的领口、袖口皆有金丝刺绣,腰间所挂是金柄长刀,最明显之处是每个人的左袖口还各绣有一只动物图案。
这种金丝刺绣的领口与袖口,便是当今皇帝身边“御前带刀侍卫”才能拥有的身份象征,最受皇帝信任。
在这些“御前带刀待卫”中,左袖口单独绣有这种动物图案且配金柄长刀之人,又唯有皇城司里的四大“金刀卫”独有。
皇城司前身系武德司,上溯至五代后唐,于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十一月十日正式改名,是为稳固皇权,暗中保卫皇帝安全,监视朝臣而设,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帝爪牙,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监视百官,权柄甚重。
“金刀卫”便是所有“御前带刀侍卫”中的佼佼者。
此三人从左往右细看,最左边那人左袖口绣着一个鹰头,正是四大“金刀卫”之首的“夜鹰”易杰,最中间那人左袖口绣着一个豹头,正是四大“金刀卫”中排行第二的“幽豹”乔羽,最右边那人左袖口绣着一条蟒,正是四大“金刀卫”中排行第三的“灵蟒”秋山。
当今皇城司四大“金刀卫”同为居武功大夫品阶的皇城使“八镜老人”南门云的义子,打小形影不离,性格各异,但武功、智谋皆已得其义父南门云之真传,此刻却不见四大“金刀卫”当中排行老幺的“孤狼”木易。
“咯吱!咯吱!咯吱!”
在众人焦急等待之际,院门外传来了人踩雪地临近院门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声响起都几乎间隔一样时长。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院门。
一袭白裳,仿佛与雪融为一体的木易,双手平托着一套“金刀卫”衣冠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衣冠叠得极为齐整,左袖口朝上,正好露出了一个刺绣狼头,狼头上横压着一把金柄长刀,刀上是金刀卫独有的幞头官帽。
木易入院门后在院子前顿下身形,冷毅的目光从院子里所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大堂正门前的“夜鹰”易杰、“幽豹”乔羽、“灵蟒”秋山三人身上。
他仅仅扫过这一眼,便从所有人眼里看到了不解、婉惜,不舍等各种复杂至极的神情。
他在院门处仅停留了三息时长,便深吸口气,满脸肃容地直接穿过院子,步伐坚定地上了大堂前的台阶。
整个院子里的气氛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凝重,寒意愈发袭人。
秋山在木易走上台阶之后,上前一步挡住了进大堂的路,道:“四弟,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义父定然不会责怪于你。”
“三哥,我们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早就知晓我心生退意,不必再劝,我心已定。”木易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四弟,我们知道你这数月常常寡言沉默,若想歇一些日子,完全可以向义父告假,根本不必封刀挂靴离开皇城司。”乔羽上前一步,眼里泛起了不舍。
“二哥,我不想说话是因为不想再出手杀人,不想再过这种失去自由的生活,我想回归布衣身,只求心可得一方宁静。”木易笑着朝乔羽摇摇头。
“四弟,我们四人只要做过一天的兄弟,便是一辈子的兄弟,今天你出了这个院门,便不再是众人羡慕的‘金刀卫’,也不再是朝臣惧怕的‘孤狼’,若在外真遇到麻烦时,别忘了这里曾是你的家,有你的兄弟,还有义父在。”易杰年长木易等人几岁,知木易心已决,便没有相欠,抬手轻拍了木易的肩膀两下,脸泛笑容地点点头。
“谢谢大哥。”木易眼里泛起了感动,犹豫了一下,道:“无论到哪,我都不会忘记义父和三位哥哥,也不会忘记这儿曾是我的家。”
“进去吧,别让义父等急了!”易杰说完,侧身让开了进入大堂内的道。
木易笑着朝三人感激点头,眼里露出了坚定之芒,迈步进入了大堂内,环视一圈,见堂内并没有他义父南门云的身影,驻足犹豫片刻,转身拐进了后堂。
一入后堂,他看见南门云背对着门口,正凝神看着前方墙壁上的一幅山水丹青画陷入沉思。
木易看着这道熟悉的背影,不知是因为屋外落雪严寒所至,还是因为将要分离而心生不舍的原因,鼻子一酸,眼里泛起了淡淡的薄雾。
“孩儿参见义父!”
木易上前两步,将手中所托“金刀卫”的衣冠轻放在了前方的案桌上,然后退回原地,朝他的义父南门云跪下后磕了一个头。
南门云年过不惑,鬓角虽有近半白发,却依然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双眸炯炯有神,听闻到身后的动静,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前方画中移开,收起沉思之思绪,转过身朝木易露出了慈和的笑容,道:“易儿来了,起来吧!”
“谢义父!”木易感激行礼起身。
“易儿准备何时离开汴京是回扬州?”南门云坐了下来,笑着开口。
“孩儿听凭义父安排。”木易满脸恭敬。
“嗯!”南门云满意地点头,取出了两封未封口的信笺,轻移到了木易桌子正前方的边沿,笑着道:“你我父子一场,为父也没什么可相赠之物,这里面是为父的一点心意,你且先收下。”
木易疑惑上前,拿起信笺快速扫了一眼,发现两封信笺封面上什么也没写,心里有些不明所以,愈发疑惑地看向了南门云。
“信不可带出此屋,你现在折阅记在心里。”“八镜老人”笑容仍是很慈和,道:“出门后,为父给你一个月为期限,心里何时有底便何时启程离京,若一个月仍没底,说明你还不具备单飞之能,便得继续留在皇城司里磨炼,直到为父放心为止。”
木易知晓他义父南门云做事的习惯,对这番话倒不感到惊异,没有犹豫,当即折开了那两封信笺。
展开第一封信的宣纸后,当他看到上面所书写的字迹时,他瞬间愣住了。
这封信笺共有六页,全部是瘦金体御笔亲书字迹,第一页只有一个“监”字,画押落款也是独此一份的“天下一人”,后面五页则是同样用瘦金体御笔亲书的一份朝臣名单,其首赫然是当朝“公相”蔡京,总人数多达近百人。
木易身为皇城司四大“金刀卫”中的“孤狼”,瞬间意识到这是一封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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