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将绛珠草种在了西天梵境的明镜台下,他转身离去,启程往蓬莱时,不料袖中沾着一朵重瓣梅花,迎着风,一路吹落在舍身崖的潭水之畔。那梅花落了地,遂卧于泥壤之中发芽吐叶,终长成一株梅树。

谁人也不知道,受了七十二道天雷的绛珠草能否再度幻化为人,这其间的过程又需要多漫长的岁月。无论多久,就算海枯石烂斗转星移,幽篁都会于这个世间,默默地耐心等待,等待再度重逢相遇的那一日。

因服了龙蜒果的缘故,幽篁的焚心之症已然痊愈,甚至修为更上层楼,但那曾被一剑穿过的伤口逐渐收缩,收缩,但凝成心口的一点朱砂痣,那是云华留给他的印迹,亦是他爱的开始。

幽篁居于蓬莱,弹指一挥间已有数百年。

一日,他登上重楼,极目远眺:透过迷蒙的烟水,直看到那人间的锦绣繁华,烟火人生。幽篁已经成仙太久,久到他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就是从那个锦绣之地走出来的,如今再看那来处,不免心神一动,遂有了游历人间的打算。

到人间历游,体验百姓苍生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正是因为这八苦,才会让短短几十年的人生犹如一支跌宕起伏的琴曲般精彩绝伦,况且人间风物民俗,十分有趣。

幽篁曾回去寻找当年居住的小渔村,只是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早已经无迹可寻;他便又踏上了征程,一路走一路用心阅尽人间悲喜。

游荡人间日久,幽篁已经习惯于夜半时分,坐于孤灯下,将近日的乡间野趣城市见闻记录在册,是为《异闻录》。右手提着饱蘸墨汁的紫豪毛笔,一点点地在那微黄纸笺上写着,幽篁心想,若是将来云华再度幻化成人,让她读来解闷也是好的。

忘记了是哪一年的月夜,幽篁于一座高山前仰首,但见群山叠翠流水潺潺,明月皎皎松涛阵阵,可谓良辰美景。一时兴之所至,便于月下的草亭中横笛而歌,意在山水。不料在这幽静山谷之中,竟有琴声铮然响起,一如行云流水,与笛声相和。

曲毕,从草亭后那一大片开得正艳的蔷薇花丛中,施施然走出一位着斓衫的中年男子,容止出众一如那霁月清风,却披衣散发放浪形骸,正手执酒樽含笑相邀。

幽篁随着那男子来到溪涧边的竹林精舍,两人把酒言欢以乐会友,这一番秉烛夜谈直至酒尽壶空,不觉间东方已渐白。幽篁生了告别之心,奈何主人仍意犹未尽,命下人端上一盘时鲜水果,邀幽篁共品。

幽篁本欲离去,但刚端上来那盛于银盘中的水果,颗颗圆润,如紫玉珠子一般,皮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甚是诱人。

幽篁眸光死死凝在那一盘累累坠坠的紫玉珠子上,不曾转动半分:那是......龙蜒果!

是了,端上来的,竟与金雀池畔生长的龙蜒果一模一样,且数量竟有如此之多。龙蜒果,一万年开花,一万年结果,一万年果熟,三万年仅结出一颗;仅仅为着这一颗灵果,不知曾死伤多少人,流过多少鲜血。一颗小小的龙蜒果上,凝聚了多少恩怨情仇,吸引了多少双贪婪的眼神。而云华,正是为此而丧命。

斓衫男子见幽篁惊诧莫名,误以为他不识此果,便拈起一颗葡萄笑着解释:“这是西域传来的葡萄,汁多甘美,兄台可尝尝。”

言罢,将手中的那颗葡萄递将过来。幽篁接过,轻轻一咬,甜中带着些微酸味,十分甘美可口,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出奇之处。

“叔夜兄可知这葡萄,原本出自于何处?”幽篁平息初见此果时的震惊后,不动声色地问。

“葡萄,出自西域的大宛,在大汉武帝时期,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种子,遂在中原传种开来。”

“西域的大宛?”

“是的,我听闻,西域三十六国的风土人情与我中原大有不同,着实有趣。譬如这大宛的贰师城,出产良驹,日行千里,跑起来汗出如血,世人称之为汗血马;还有安息国旁的条枝人,高鼻蓝目毛发极盛,人人擅长魔术......”论起西域,那名叫叔夜的斓衫男子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但须臾,只听闻他喟然长叹:“若不是为家室所累,真想亲眼去瞧一瞧哪。”

及至别离,幽篁将新谱的琴曲传与那名男子,名唤《广陵散》。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