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冷未总是觉得那一天将要发生的一切其实事前都有征兆。比如说,冰哥一大早就打碎了刷牙的杯子。自己一大早就掰坏了钥匙,菜菜一大早就梳断了梳子。也许是因为这些都与熊浩和全安没有关系,导致了他们的疏忽大意。
老钱头一天就约好了他们一起去敬老院当一天的义工,今天重阳。敬老院在星龙山的半山腰,呆呆每天都会去山上拉水,路熟得很,主动请缨当的司机,菜菜坐的副驾驶,冷未待在后备箱躺在呆呆和老钱采购的一堆衣物上,瘦子全安抱着胖子熊浩,老钱和冰哥斗着嘴,画面温馨。
老人们的名字老钱全部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半个儿子,见了他的面都叫他幺儿,虽然差不多每个月老钱都要来几次,可是几天不见老人们仿佛别离了很久一样,拉着他嘘寒问暖。熊浩和全安拿了蔬菜水果去了厨房忙碌,呆呆自学了理发手艺在院子里摆开了场子,菜菜负责洗头,老钱去了房间打扫卫生,冰哥负责自拍臭美,冷未在洗衣房看守着一堆待洗的衣物。
忙忙碌碌一上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点狼吞虎咽的,老钱碗里的都是好菜,猪脚、肥肠、烤鸭,全是老人们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夹给他的,要不是他用筷子按住,早就掉了下来。熊浩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饭菜还是那么可口,他是东北人,为了照顾全安的口味,硬是自学成才,烧的一手好当地菜,麻辣,酸爽,恰到好处。而他自己往往吃的不多,他一直在忙着照顾别人,夹菜、添饭、给上了年纪不能自理的老人喂饭,他很累,微笑着流着汗。他喂别人,全安喂他。
那天的天气很好,敬老院四周都是绿色的植被,鸟语不断,院子的花圃里几丛金黄色的菊花正当盛时,迎着山风扩散着淡淡的香气。山顶的古寺里时不时的会飘出梵音点点晨钟暮鼓,颇有那么一点诗意。而敬老院的正对面,就是建在山顶之上的酒都城,一条大道纵贯城市的南北,数十上百条小道均与的把它切割为独立而又密切联系的空间,城市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历史节点上,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到处都是奔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夕阳余光下,金灿灿,满是希望,满是诱惑。
酒都和星龙山之间隔着一条滕龙河,具呆呆说,以前的滕龙河波光粼粼,水质很好,每天一大早,盘旋而下的山路上全是挑水回家做饭的人,很热闹。河里到处都是各种鱼,他爸爸夏天的时候常常带了他去游泳,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抓住腾龙河里特有的白色甲鱼,草丛里有鹌鹑,逛一圈下来就可以捡到几十个鹌鹑蛋,回去用十三香煮了下酒,味道别提了。可惜,现在的滕龙河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臭水沟,城市里的几十万人口要喝水,只得靠几十公里的供水管网从遥远的天泉河抽取了,那,是天酿的故乡。人口的急剧膨胀,城市的迅速发展,大小酒厂的茁壮成长,全都把对滕龙河的伤害当做了代价。
几个人坐在敬老院高高的护坡石坎上,静静的看着对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他每天都发生着变化,每天都会让你耳目一新,不要迷恋它,它会让你沉迷,那里有灯红酒绿和隐藏其间的人间所有顶级的享受,它们都以岁月年华为食,消磨意志,磨灭人性。不要忽略它,那会让你甘于此生,金钱权利、物欲情欲,它能让懦夫变成英雄,让乞丐变身富翁。熊浩靠着全安,冰哥呛着老钱,菜菜看着呆呆,而冷未迷路在了酒都渐渐亮起的灯火当中,那是宿命。
走的时候,老人们追出来很远,直到看不见了车子,还久久的站在半山坡上眺望,车子里人们都很安静,呆呆开得很慢,路面不好比较颠簸,冷未居然睡着了,最后他是被一阵剧烈的争吵给惊醒的。
车已经停到了楼下,除了冷未其他几个人全都已经下了车,冷未伸了个懒腰打开后备箱下来,刚好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把熊浩拉进了边上的一辆悍马车里,车牌是吉林的。一个烫着卷发,穿着貂皮的中年妇女指着全安说着各种难听的脏话:“你个死变态,我家熊浩就是被你给带坏的,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你缺不缺德,你不就是看上了我家有钱吗,你说,你要多少,老娘给你,不要在骚气他。”
全安低着头,没有回应一句,嘴唇已经紫了。呆呆、冰哥、菜菜、老钱站在边上,这是人家的家事,没敢插手。也许是全安的沉默更加激起了妇女的愤怒,她开始抓扯他,揪他头发,挖他的脸,捶打他的胸口,全安蹲了下去,她用脚狠狠的踢打他,直到把他踹到地上。驾驶座上一个中年男人走了下来,那就是翻版的熊浩,一看就知道是熊浩的父亲,他把脚踩着全安的妇女硬拉上车,扬长而去。
而全安,再也没有站起来,熊浩母亲的捶打不是原因,他得了肠结核,晚期。
熊浩是在全安确证住院后的一个星期之后跑回来的,原本英俊帅气的东北汉子变成了穿着破烂的乞丐模样,他在回东北的路上趁着在高速服务区加油吃饭的机会逃跑了,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搭得到车就搭,搭不到就走,鞋走破了,脚走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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