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那天舟悟涯整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昏沉。他感觉眼睛看不清东西,能看到人的身影,但看不到他们的脸。周围很嘈杂,分不清任何一个声音。很多蒙面人闯进天刀府,他们一波又一波、一群群地挤进天刀府的空间,到处都是黑影。舟悟涯踉踉跄跄走着,马上就被一刀砍到胸口上。但他并不觉得疼,人刚晕倒的时候是不会感到疼的。即使下巴磕烂了,即使膝盖摔伤了,即使重重地摔到在石板地上,能看到摔烂了皮肤,能听到扑倒的声响,唯独不会疼。因为晕倒的时候神识不清,连疼痛都没法传达到大脑,看着想着就会难受的终极体验。舟悟涯在摔倒的时候,在最后的晕厥里隐约听到有人大喊:“这个人不能杀,留他性命。”
等到舟悟涯清醒之后,之前暂时传不到脑袋的疼痛感席卷全身,数倍如数地奉还,喊都喊不出来。舟悟涯眼珠一转,这里不是天刀府!他不在天刀府!他看到孟云,看到张铁桨,随着淘江水花摇动船身,模模糊糊。嘴唇艰难地翕动,却只是“额……啊……”。想用手指去写字,手指关节却肿得动不了。一个小浪打到船上,晃动一下,孟云身子不稳,手挪动一下碰到了舟悟涯身上的伤口,痛得他想把两片眉毛挤到一起。他很想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了?但是太痛了,只要动一下,神经便被毫不留情地抽打。张不开嘴巴,说不出话来,无端地由命运支配。
等到舟悟涯能开口说话了,便迫不及待地问孟云:“天刀府怎样了?”
“没了。”两个字,打消舟悟涯所有念头,好像死尸莫名的沉重。
舟悟涯不敢问下去,他抱着希望一定要自己亲眼证实。人就是那么脆弱,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也愿意不相信他们不想相信的。明知飞蛾不该扑火,却还是要死个明明白白才甘心。
民间流传这样的俗话,“外伤愈合的天数跟年纪相关”。比如一两岁的婴儿,那些皮外伤没准一两天就好了;七八十岁的老人,但凡只要跌倒一下,尤其在严冬里,简直如同世界末日一般。舟悟涯虽然重伤,但没有伤到脏腑,他十五来岁,半个月估计能痊愈。不过舟悟涯急,急着告辞离开,一周就好了。能下床的那天吃了差不多一锅饭、一只鸡,鸡骨头都咬碎了吸干骨髓,这样中间就不用吃饭休息,像马拉松的英雄菲迪皮茨一样一直跑一直跑,然后跑到天刀府的时候恰好死去最好不过。他翻遍孟家,但找不到孟云,便不告而辞。一个人快速跑到正法山庄渡口,乘船离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
回去了,但也“晚”了,天上挂着的是黑云残月。在月光映照下,舟悟涯远远就看到烧杀过后的灰烬。他脑子里曾预想过死亡的场景,鲜血、断手断脚、到处散乱的兵器,可没想过现场是这样干净,干净地全都是灰烬,悲伤无处寄托。他沿着记忆里的路,走到曾经天刀府的大门,伸出手想再次推开那扇大门。手掌扣合,想抓住门扣,却只抓到一把空气,紧紧攥着。恨、不甘心、流不出的眼泪,全都抓在手里。用力一推,一个趔趄倒灰烬上。老天连最后的眼泪,都不成全他。
走进去,路已经没了,只有灰烬,烧得彻彻底底。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灰早凉透了,但还保留着曾经的一点模样。有些木头柱子很大,没被烧干净,都成了炭。很黑,横在前面。
舟悟涯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眼泪,真的哭不出来,男人的眼泪从来都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只能默默站着、看着,听着胸腔里心脏的跳动。蹲下,戳动地上的灰,用食指胡乱写些什么。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哭,为什么没有眼泪,难道自己冰冷无情吗?两只手掌攥起来,可分明能感到手是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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