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在外面罩了一袭儒衫,系着衣襟盘扣的手稳定、干燥,房间里的灯光吹灭后,撑着雨伞的黑影没入雨幕之中。
雨幕延绵,灯火延绵。
八月十四已属中秋佳节,公子王孙的风流并不被大雨阻挡,燕青行至新郑楼的时候,那里觥筹交错欢歌乐舞。虽说李逵莽撞,但有武松与张顺在侧,这里的事情大抵出不了差错。他的脚步稍显顿挫,倒是引起了街旁一个冒雨出摊的小贩夫妇议论。
“呵,不知谁家书生半夜偷偷出来逛青楼……”
之后就不愿让人再看到行踪,刻意躲过人家门前的灯笼,遇见尽职的弓手在街上巡查,便隐匿在黑暗中避让片刻,如此穿街过巷,一路行来,到得朱勔别业东墙外,耗去了近一个时辰。
“该当子时了。”
燕青站在早已看好的香樟树上,默默计算着时间。
朱勔的别业很大,用庄园来称更合适一些,他此次来杭带的人手不少,甲士一大队四十五人,全幅步甲,手持长刃;豢养的江湖好手十余名,剩下的则是仆役。这些情况燕青已是了然,即便加上别业常年留守的总管下人,散布在一个几十亩的庄园里,看来也处处都是漏洞。
进去不难,难在悄无声息潜入朱勔所住那所院落。朱勔的护卫大多收缩在那边,院门外有甲士荷戈而立,三人组成的小队绕着低矮的院墙不住巡查,周遭零落散布的小楼中,住着招徕的江湖好手。
朱勔对自家的安全看得极重,门客中像是有军中将领,即便是日常行住,隐隐也有大营军垒的森严气象。
武功绝非万能,仗剑走天涯的轻松写意只存于话本,宋随唐制,不禁手刀、弓箭,但普通人拿把剑乱跑是会丢入大牢的。况且,踏入宗师境的绝顶高手面对整队铁骑也只有怪叫一声逃之夭夭,普通士卒全身铁甲与江湖中好手搏命,死的大抵只会是所谓的绿林好汉。以朱勔当下防备,甲士在明,江湖好手隐于其后,理论上说已是万无一失。
但,是人都会大意,风平浪静这么多年,朱勔的手下尚余多少警惕之心?
此时朱勔倒不在院落里,不远处有一栋高楼灯火通明,风雨中不住传来歌舞声、娇啼声,想来他正在宴客,欢愉正酣。
燕青立于树干之上,衣衫早已湿透,偶尔电蛇张舞,籍着一闪而逝的光亮,能看到他藏于树叶深处的面孔神情冷漠,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目光牢牢盯着亮灯的高楼、出现在廊道中的人影,不见分毫急躁。
……
朱勔宴请的是薛昂与唐恪。
此时的薛昂正处于人生巅峰,他数十年如一日攀附蔡京,去岁终于迎来最大的回报——尚书左丞,除公相蔡京外,满朝文武能与他比肩的寥寥数人,当然,更多的人当面会说他是蔡京以降第一人了。薛昂是老于官场之人,王安石在位时就跟着他打滚,这时怎会将胸中意气放在脸上,虽说坐在主位,但在他的提议下,这场会宴的主题却是庆贺唐恪擢升——月前,唐恪因治水有功,荣登户部侍郎。
“唐侍郎,满饮此杯。”薛昂劝了杯酒,语重心长地说,“老夫在朝堂多年,不朋不党,唯有一缕私念未有抛却——念家、念旧!钦叟你我同为杭州之人,你初至汴梁,老夫是倒履相迎,此番擢升,若无蔡相与某使力,岂会如此顺遂……”说话间,他放下酒杯,北向拱了拱拳,叹道:“蔡相亦是念旧之人,他始终未有或忘杭州啊……”
唐恪连忙放下酒盏,学着他毕恭毕敬向北行礼,似乎蔡京就在眼前:“全凭蔡相与薛相提携,下官铭记在心,铭记在心……”
身边的女娘殷勤添酒,薛昂斜扫了一眼下方装醉的朱勔,对着唐恪说:“做人呐,当知恩图报,当谨守本分,不生二心。你看这朱总管,当初若无蔡相简拔……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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