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兰恬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月。

不知该说是一月前,还是十年前,她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眼前不是边疆的修罗战场,而是方家,沧北方家。

十六岁的方家小姐方兰恬,及笄当日被方家的政敌刺杀,头撞在了马车上,昏迷不醒。几天后,方家小姐醒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不言不语,恍恍惚惚。

方家的家丁不只一次的看到小姐一个人坐在河边,唱着不知道名字的歌曲。后来有人说,那是长野的方言,讲的是如纯郡主远去北漠和亲时,对京都和大夏的告别。

是的,醒来的方兰恬,不是方兰恬。她是苏远岫,安定十九年死于通阳城下,不知何种缘故,在十年后重新醒来。

在城西的苏家老宅已经成了废墟。拿了兰恬铜钱引她前来的老人说,这宅子九年前毁于火灾,大火烧了三日,引了城外的水来救。苏家当时还在做法事,苏家女儿的灵堂并着大大小小几百口人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会突然走水?”

那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是二皇子的叛乱呢。咳,可是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可是记得,那一日官府和宫里的禁卫军都出动了。官府的人说,是二皇子意图不轨,要逼宫叛乱,连累了苏家。这才成了陛下登基,若是二皇子成功了……”老人压低了声音“陛下可没那么容易登基呢。不过嘛,大人物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咱们小老百姓就安安稳稳过好日子是了。毕竟这京都的事儿哦,不能太明白,得装着糊涂呢。”

兰恬略一点头,挤出了笑“您说的对。可是长野苏家也是名门望族,我母亲是苏府管家的女儿,年老总念着老主顾的好,让我来看看。您若是知道内情,还把苏家的事情同我仔细说一说,也好让我同母亲有个交代。”

老头一撸胡子,两只眼睛转了转“可是……”

兰恬心神领会,连忙塞了几个碎银子给他。老头拿了钱,这才笑眯眯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十年前,如今的禁军统领萧呈的妻子苏远岫死在边疆。消息传回京都,苏家上下极为悲痛。她是独女,向来是苏大人的掌上明珠,又和萧呈青梅竹马,却被萧呈亲手射死在边疆的通阳城。苏大人气不过,想找萧呈理论,却没讨到一个结果,最终不了了之。

按照长野的规矩,女儿死了一年整得做场法事,于是苏家摆了灵堂,请了法师给苏远岫超度。好巧不巧,这天先帝病危,宫里都说要传位给太子。二皇子起了异心,带兵闯入皇宫逼宫。先帝事先有所预料,太子突然出现有如神兵天降,二皇子见事情败露,仓皇逃到苏家。

据说二皇子的兵杀红了眼,苏家的人被屠杀的一干二净,连苏远岫的灵堂也被破坏。禁卫军赶到的时候,苏大人被杀,连旁支的子孙也都没了,偌大苏府只留下苏夫人一个活着。

二皇子被诛杀在苏府,因为是皇室丑闻,皇帝亲自下令放火,将一切痕迹都掩埋在了苏府。没过几天,苏夫人也撞死在城墙上,这大大小小几百口人,一个不剩,算都没了。长野苏家也退出了大夏的政治舞台。京都人都说苏府风水不好,这宅子没人愿意管,久而久之,便也这样了。

“要说苏家也真是惨,就是嫁个女儿,大婚当日夫君就上了前线,不久又被贼人掳去边疆,死在了异乡。好不容易做场法事,又赶上皇子叛乱,整个家族成了陪葬。啧啧,天可怜见的哟。”

兰恬扭过了头,声音平静“谢谢您了,老伯。”

老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碎银,见她没有离开的打算,掂量一番,便也自己走了。兰恬抬手抚了抚脸,神色严肃的对着苏府拜了三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伴着陈年积灰和旧事,仿佛时光重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苏宅是十进的院子,刚一走进去便是一座桥,两边本来是有荷花的,一场大火,烧的只剩下了浑水。正殿是常常招待客人的,正中央那一张盛高祖的天竺葵,据说是当年赠给南风修仪的画,如今只剩下半篇残卷。

“这宅子重新修一修,还是个藏娇的好地方。”

兰恬转身,门口的人正四下打量,但说话的显然不是他,而是旁边那个穿着白衣拿着扇子还自认为极风流的人所说,因为他眯着眼睛,用手比划着什么。

配白玉,着白衣,执白扇,桃花眼。这个人,她是认得的。兰恬的眉眼暖了许多常胜慕容氏,慕容山。

很有男子气概的名字,却生了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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