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伴随着圆木在滚槽中旋转摩擦发出的干裂噪声,蕙兰两腿前后蹬地,上身前倾后仰,双手握紧辘轳摇把使劲的绞动着鸡蛋粗细的井绳在辘轳表面一圈一圈排列有序的盘卷着,而深入井中盛满井水的塑胶桶则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向上浮升着。

距离井台两丈远处的一株白杨树下,五岁的苗苗匍匐于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的不知哼唱些什么,一面右手拇指食指将一只彩色玻璃球猛力弹出,彩色玻璃球贴着地面歪歪斜斜的向前滚动着,但却并未撞到三尺开外另外一只当做靶子的玻璃球。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汗粒顺着蕙兰的额头鼻尖浸出,滚滚淌下,遮挡了蕙兰的眼帘,濡湿了蕙兰的双唇。不知为何,蕙兰直觉得今天的水井格外的深,水桶格外的重,她浑身酸软,臂腕乏力,就连两腿也颤颤摇摇的似乎有些站立不住了。

“吱呀,吱呀”辘轳嘶声呻吟着,艰难转动着,辘轳上的井绳盘得满圆,辘轳下的井绳扽得通直。三尺,两尺,一尺眼看水桶就要出离生满青苔的井口了。

突然之间,蕙兰左腿小腿肚猛的抽搐一下,疼得她软绵绵的爬跪在了地上。辘轳失去力量支撑,立刻骨碌碌的疾速倒转回来,“啪”的一声,纯铁打铸的辘轳摇把重重的打在了蕙兰的额头上与此同时,井绳一圈圈的重新伸展开来,水桶呼隆隆的直坠下去。良久,方听到“咚”的一响,自然是桶底和井水水面碰撞所发出的了。

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飞舞,蕙兰虽被击倒在地,但已感觉不到了疼痛,只在混沌模糊的视野中,看到苗苗奓开双手哭叫着朝向自己跑来,而在她和苗苗之间横着的,正是黑乌乌的向外飘散着阵阵寒气的井口。蕙兰立即意识到了危险,她左手撑地,右手伸出,撕心裂肺的吼喊一声:

“苗苗,别过来”

“妈妈,妈妈”苗苗完全没有察觉出潜在的危险,只管张开双臂哭喊着朝向蕙兰扑来。

眼看再跨前两步三步,苗苗就要一脚踩空,跌入上阔下狭、深不可测的井中。蕙兰已经岔了嗓子,半点声音也不能发出,更兼全身瘫软没有丝毫力气,只在唇边喃喃的念叨着:“苗苗,妈妈陪你,妈妈陪你!”同时颤颤抖抖的伸展双臂,只待苗苗一脚踩空,便即扑前将其抱住。

就在母女两人即将双双跌落入井的危急时刻,一条黑色身影敏捷窜出,双臂一展就把即将扑至井口的苗苗抱了起来,同时绕开辘轳,飞步跃离了井台。苗苗在黑影怀里一面拼命扎煞双手一面大声的哭喊着:“妈妈,妈妈”

“苗苗,我的孩子,我的苦命的孩子”蕙兰双手撑地顽强坐起,定睛看时,原来黑影正是若桐,若桐身后又站着快步奔来的若凤。在确信苗苗已经脱离危险后,蕙兰不觉双泪滚滚涌落,口里喃喃的念叨道。

“蕙兰,你也是,如今除了我家距离井近,偶尔还在这里打一次水外,村里还有谁家再来打水呀?打一口自来水井也花不了几个钱嘛。你要钱不凑手,言语一声,我这就让若桐先给你送去一千元吧。”若凤走近前来,一面手握巾帕小心翼翼的擦去蕙兰额前被辘轳摇把打出的血迹,一面语气略带嗔怪的说道。

蕙兰喘了口气,觉得体力渐渐有了些恢复,疼痛也不那么尖锐了,这才朝着若凤淡然一笑:“若凤,谢谢你,也谢谢若桐兄弟了,今个若不是你们,只怕我们娘女两个都要做了淹死鬼了。你知道王天朋是个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的人,家里但凡有个三百二百现金,都被他偷偷拿去喝酒吸烟赌博了。我如今是旧账未清,又哪里还敢再借新债呀?何况,何况”

说着翻身站了起来,从若桐手里接过苗苗搂在怀里,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抹去苗苗睫毛上的一颗泪珠。

“唉,这个王天朋呀!”若凤明白蕙兰“何况”后面省略的话语,也知道她坚决不会伸手接自家的钱,叹了口气,转身命令若桐说道,“若桐,把你蕙兰姐的水桶捞上来,再帮她把水给挑回家去!”

若桐站着没动,只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蕙兰心里清楚王天朋曾经绑架过禾禾,张天远和若凤虽然不说,若桐却是个记仇的人,自然不肯伸手帮助自己,何况她也不愿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正要说话,若凤却又开口了,语气已颇为严厉:“若桐,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姐,你还真打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呀?得,不就是两桶水嘛,我挑,我挑就是了!”若桐脚尖跐地,颇不情愿的咕哝着,单手绞动辘轳摇把,呼隆呼隆三下五去二就将水桶重新摇出了井口,然后拿起钩担俯身就要去挑。

蕙兰转头望着若凤,若凤站在白杨树下,也笑眯眯的回望着蕙兰。蕙兰忽然从若凤那满含同情的眼神里,隐隐看出了一丝戒备之色。她立即联想到了张天远,登时心里一横,突然放开苗苗,抢步走至井前,说声“我自己来”,便推开若桐,一哈腰担起水桶,然后拉过苗苗,迈开大步就朝村道走去。

若桐站在原地,以手搔头,眼望若凤尴尬的笑着。若凤叹了口气,说道:“不让帮忙咱就不帮吧。蕙兰是个要强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欠了咱们的情分!”说完转身朝向自家院门走去,若桐自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蕙兰肩挑水桶,拖着疲累伤痛的身体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赶到院门楼下,时间差不多已将近午,后背也早被汗水浸透。苗苗毕竟年早将方才的危险情景抛在了九霄云外,松开蕙兰的手,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前大树下再次玩起了彩色玻璃球的游戏。蕙兰正要翻出钥匙开门,却见院门大大的敞着,便挑了水桶径直进院咬牙尽力将两桶水倒进厨房檐下的水缸里时,忽然听得背后有些响动,扭头一看,原来王天朋独自坐在堂屋门槛上,龇着满口白牙正朝自己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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