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腊月二十九,陆王山下,泗河旁,头道沟村。
一户背靠着林场,由土坯墙垒起来的泥瓦房里,当家老太太带着自家三个儿子以及两个未出嫁的闺女坐在炕上,炕下还蹲着几个四五岁的半大萝卜头,共商家庭大事。
老太太生了一张圆脸,看着慈眉善目的,但嘴里把烟杆子一叼,小眼睛一眯,立马就成了十里八乡最凶的婆娘。
当家的老头子被日本鬼子用枪子打死,若不是老太太性格泼辣不怕事,三个玩泥巴的儿子和两个没断奶的闺女哪能活下来?
老太太呲溜了一口旱烟,透过窗户上那唯一一个用巴掌大的用玻璃蒙上的窟窿看向窗户外,眯着眼睛问最小的儿子,“四柱,你媳妇这都叫喊了一天,肚里的娃儿咋还没动静?你出去借个平板车,若是再没动静,咱就把人往卫生所送,不能再拖着了。”
卫四柱脑门上的汗一直淌着,就没停过,听了卫老太的话,连忙点头,“妈,我现在就把翠芬送去卫生所吧,我心里慌啊”
卫老太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眼,坐在炕头吞云吐雾,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三个儿子,“二柱、三柱、四柱,这两年的年成你们都能看得见,甭管老百姓怎么使力气种地,土里就是长不出庄稼来,得亏咱这边土地好,咱自家还在陆王山开了荒,不然咱家这日子怕是也过不下去了,妈昨天还听东边的铁蛋嫂子说,隔壁村儿又有人饿死了”
卫老太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她咂摸咂摸嘴,把烟锅子往炕沿上一磕,问,“妈也不和你们拐弯抹角了,你们各家的媳妇都在四柱屋子里陪着四媳妇,妈想听听你们兄弟的真实意见,你们有没有分家的心思?”
老太太一说分家,屋子里的人立马就炸锅了,三兄弟两姐妹坚决不分家,就连蹲着地上丢杏核的孙子辈都吓得瞪着眼看自家又亲又凶的奶。
“你们这么瞅我干啥?我脸上又没有花!一脸褶子有啥好瞅的?”
老太太抽了一口烟,但估摸抽的猛了,呛得好生咳嗽了一通,等平复下来,索性将烟杆子杵到墙根下,把自家情况掰开了揉碎了给兄妹五个讲。
“这么说吧,妈是不想分家的,因为分了家,这个家就不像家了,但四柱家媳妇要生孩子,四柱肯定得照应着家里,妈怕二柱、三柱你们两家闹意见,小孩子金贵,肯定不能跟着咱吃糠咽菜,但咱家这情况,供一个奶娃娃可以,但娘腿跟前这么多孙子,哪个不稀罕吃的?哪个不该吃?总不能管了小的不管大的,不然哪怕你们不说,你们家媳妇肯定也会闹意见。”
“当然,二柱、三柱,你们兄弟俩也别觉得分家之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四柱在木头场干活儿,一个人挣得能顶你们兄弟俩人,看似是你们帮四柱种地收粮食,但若是没有四柱,单凭土里刨出来的那点儿收成,你们家都不够吃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们家这些兔崽子眼看着个头越窜越高,胃口越来越大,年成好些还勉强能过下去,年成不好的话,你们连儿子都养活不饱。”
“二柱、三柱、四柱,你们是什么个想法?”老太太低下头理着胸前的扣子,没人发现老太太的眼眶有些红。
二柱说,“妈,我不同意分家!如果三柱和四柱要分,我拦不住,那您跟着我和兰子过,我们夫妻俩一定让您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三柱说,“妈,分这个家干啥?现在不好好的吗?咱一家人搅在一口锅里吃了这么多年饭,哪能分得开?我不同意分家。”
四柱也说,“妈,别分家。年成不好,我们兄弟三个齐心过日子,地里产的粮食少,那就多开垦几亩荒地,总能养活这一家人的,咱又不偷懒。吃不上肉,咱就吃糠吃菜吃麦麸,肯定能挺得过去!”
老太太一听这话放了心,转身爬到叠好被褥的旁,掏出三个鸡蛋来,“这是妈前天出去溜达的时候,在草甸子里捡的,大丫,你拿妈的钥匙去柜子里拿点糖霜,给你四嫂煮个糖水蛋,记得煮俩,煮囫囵,生孩子费力气。”
“既然是投胎到咱家的娃,不管怎样,都得把他接进咱家的门!是个女娃娃最好,狗子他们这一辈还都是带把儿的,生个小姑娘吃得少,也好养活,若是四媳妇也生出一个带把儿的来,咱就不看现在,看十年后,到时候咱家地头又能多一把好手!”
卫大丫接过三个在被褥里捂热乎的鸡蛋,不解地问卫老太,“妈,您这是糊涂了?不是说给四嫂煮俩蛋吗?您咋拿出三个蛋来?给四嫂煮俩大的,剩下一个小的要不给您煮了吧,您晚上一直咳嗽,睡都睡不安稳。”
卫老太摆手,“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吃鸡蛋干啥?剩下那个打碎了,你给做成蛋花汤,让小崽子们也尝尝,好歹过一个年,小崽子们嘴里不沾点油腥哪行?二柱,你一会儿出去买块豆腐,晚上咱包白菜豆腐馅的饺子!”
这边的家庭会议还没开完,四柱屋子里就发动了,二柱媳妇李兰子慌慌张张地撩开帘子跑进来,脚上还沾着雪,她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愁字,急得直搓手,“妈,你快来四柱屋子里看看,翠芬肚皮上放光嘞!那一圈又一圈的红光,晃得我眼都瞎了”
李兰子还说,“翠芬也生孩子生傻了,她一个劲地捧着肚子说,她肚子里的娃和她说了,咱家马上就有肉吃了,她哭着喊着让我到院子里守着,说是会有肉跑进咱家院子来,我守了一会儿,冻得脚都麻了,哪有什么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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