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一会,过了小半个时辰复又下了起来。宁国公府的丫鬟早已趁着雨歇的那会功夫离开了,想来,也已经到了宁国公府林姑娘所住的厢房交差去了。
崔璟萱还坐躺着窝在床榻上,手上摩擦着那封信笺上微微突起的花纹,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花纹,还是双层的套纹,外纹是樱花,暗纹,却是种不知名的花瓣。
“小姐……”侍竹在旁边瞧了半响,跟着琢磨了会子那花瓣,终于在雨声渐密之时出了声。
“嗯?”崔璟萱躺着没有动,只轻轻挑了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小姐让我查的人,都有……”
时辰还未晚,却因着雷雨,天色阴沉昏暗着,仿若深夜。侍竹歪在一边的榻上守夜,床上的人儿也渐渐平了呼吸。
绿草如茵的庭院里,树冠香樟树下架了一座秋千,被树的清香萦绕着。
铺着白色毡毯的秋千架上,一个穿着红色绸裙的小女孩静静坐着,及肩的发软软垂着,白皙的脖颈轻扬。红色,白色,黑色交映着,美丽至极。
旁边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杯盏交碰,玻璃杯里红酒的酒香撩人。人群喧嚣着,穿着西装和精致礼服裙的男人女人,交谈着,温笑着,热闹无比。
本就是一场宴会,计算着权力地位攀谈着交情,又是美人美酒作陪。政界,本就如此,他们如鱼得水,甘之如饴。
无人敢过来打扰崔家的公主,那女孩也仿若听不见看不见这处的嘈杂,只盯住了侧边一株正开的艳丽的玫瑰,安静无比,与整个院子格格不入,自成一个世界。
旁边有穿着整洁训练有素的仆妇陪着,端着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四五步之外,更是不敢冒昧出言。
陪着小姐几年,也知道她的性子和个人的习惯。因着身体不好,不似一般的小女孩贪玩任性,反而喜静。而且,别瞧着年纪虽小,但却是个聪慧有主意的。
这一家子,除了老爷子,谁敢说这位一句不是。那个不是疼着宠着,她一个被雇佣的下人,怎么敢不顺着。
她在崔家做事也有五六年了,崔家小姐的事也都看在眼里。也只能默默叹一句,可惜啊,这么好一姑娘。想着,眼底也浮现出了丝丝的惋惜和心疼。
崔璟萱侧眼瞧见了,也只抿了抿唇瓣,没有说话。
又是沉默。
“为什么坐在这里?”头顶忽地有一男声响起。是这座院子的主家长孙。
崔璟萱抬头,正对上一双如冰似水的眸子,点漆般的黑色眼珠,纤长的睫毛,完美的弧线,这样的面容,冰雪为骨水做肌,无一处不是造物主的精细雕琢。谪仙风采!
最撼动人心的,却是那眼中的神色。
清冽如酒。温暖如阳。清澈纯粹,不染尘色。
他缓缓自前方走近,手轻抬,有馥郁的芬芳在她鼻尖泛起。崔璟萱的视线移到他手上,这才看清,他的指尖,正捏着一朵红色玫瑰。
红色花瓣绽放在他手心,甚至还黏着几滴水珠,分外好看。
“瞧你喜欢,给你。”
崔璟萱又看了眼眼前的少年,他眼底没有她熟悉的同情和怜惜。一片纯粹,什么都没有,只有坐在秋千上的一片红影。
她垂下了眼睑,把玩着这朵花,不发一言。
身后的秋千忽地缓缓荡起。怔愣一瞬,自觉地,手已经扶上秋千上的木质,身体惯性地随着秋千朝前面飘去,是让她诧异而又不至于惊吓的幅度。
“这样才叫荡秋千。坐着有甚意思。”身后的少年说道。
她不知道吗,她一个人躲过嘈杂的人群,静静坐在秋千上看花的模样多脆弱。像一个易碎的漂亮瓷娃娃。从未见过这样温暖笑着也能让人心里浮起哀伤的小女孩。
她才几岁,眼里为何那么多枯寂和哀伤?哪里像是岁的孩童!
“放松,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他在她身后缓慢而优雅地推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前面坐在秋千上的小人儿,看着她慢慢放松下来不再僵直的背影,也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小姐……”
旁边的仆妇从那抹笑中回过神来,惊慌地扑上去想要阻止,小姐从未这样荡过秋千,身体能适应吗?
已到绳子跟前的手却被那贵公子瞥过来的清冷一眼生生止住。看了看模样如常的小姐,又想起这不是在崔家,到底讪讪地缩住了手脚。
眼前的景色升起,落下,移动着,变化着。柔暖的风扑在脸上,坐在秋千上的崔璟萱惬意地眯起了眸子,从来不敢奢想,她也能这样像普通人一样荡起秋千,这种跟着风一起飘起的感觉……她也可以?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在他面前第一次开口,声音还是软糯的童音。
他于她,是陌生的,却又为何这样让她提不起距离感,像是哥哥们一样的熟悉和温暖。
他就这样无比轻易地进入了她一人自成的世界,她居然呆愣着不想筑起围墙。
秋千终于慢悠悠地停下来,荡的久了,从木质的风吹的头也有些晕眩。崔璟萱不由地微微捏紧了指尖。
看着她悄悄蹙起的眉和眼里闪过的一丝涩然,那双拿过玫瑰的手迅速地伸过来扶住了她。
总是不愿说出自己不适的倔强小姑娘!
“我叫林羲。”他道。
清冷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一丝暖融的温度。是她听过的千千万万次的温度。
那一年,她九岁。他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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