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朱由检面色微变,连忙告罪。

福王朱常洵以为皇帝在逼迫自己表态,连忙上前说道:“皇上,小王以为,辽东巡抚王化贞的计策可行。他不是已经联络了林丹汗了吗?林丹汗不是有四十万大军吗?只要林丹汗跟辽西的军马一同向建奴发起进攻,加上辽东百姓的拥护,定然可以挫败建奴,乃至一蹴而就,剿灭之。”

皇帝瞥了福王一眼,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最近这些时日,皇帝的确对这个三叔表现得过于恩宠了,以至于朝野上下的风向已经渐渐改变,有越来越多的官员趋附在福王身边,为他摇旗呐喊,出谋划策。皇帝觉得这个火候已经充足了,是时候给福王点儿脸色瞧瞧,否则假如朝臣们一味的被福王收买人心,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势必会对皇帝的皇位产生威胁。事实上,在皇帝还没有子嗣的当下,假如皇帝万一有个不测,福王被拥护登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皇帝用福王来牵制东林党,可不是让他来挖自己的墙角的,所以一直以来,皇帝对于福王的戒备心,甚至超过了东林党,乃至是辽东的努尔哈赤。

见皇帝对福王爱答不理,群臣都是暗暗心惊,不知道福王是怎么忤逆了皇上。福王更是惴惴难安,面色发白。

皇帝接连给了信王、福王脸色,而他们二人又都是主战派,那么皇帝的心意就不难揣测了。皇帝仍旧坚持既定的“三方布置策”,而不是支持王化贞冒险的军事行动。

“再派些人手到辽西,乃至辽东打探一番,摸摸虚实,探探深浅。不要总是听风就是雨!”皇帝缓缓开口说道:“现如今辽西当地的驻军,大都是从辽东溃败而来的残兵败将,他们要么是被建奴吓破了胆,要么就是就是不教而征的壮丁,那里是建奴虎狼之师的对手?假如建奴真的向卿等所言的那般不堪一击,也就不会有萨尔浒之败,辽沈也不会那么快沦陷啦。”

虎狼之师?

听皇帝亲口称建奴的部队为虎狼之师,这可真是打击士气。要知道虽然建奴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但是碍于习惯,无论是大明朝廷还是大明民间,都轻蔑地将努尔哈赤的部队称之为流寇,叛军,在战略上将努尔哈赤的部队贬损的不值一提。现如今皇帝突然将建奴定义为“虎狼之师”,确实有点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

“叶向高、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皇五弟留下,其余人等都散了吧。兵部那个主意出来,这个毛文龙无论是良是歹,朝廷都不能置之不理,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应该极力封赏一番,提振军心士气。”皇帝话音落下,便将群臣打发了大半。见皇帝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福王的脸色更加难堪了。可皇帝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并不会在意他的心思。

……

待养心殿只余下叶向高等五人以后,皇帝给了守为身旁的许显纯一个眼色,后者连忙将两个身穿囚服的人带上殿前,叶向高等人定睛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皇帝被锦衣卫押解上殿的竟是杨镐跟袁应泰!

叶向高等人惊疑不定,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个罪臣再次见到了皇帝跟诸臣,不禁悲从心来,泣不成声。

“你们两个都是跟建奴,跟努尔哈赤交过手的,朕不信兵部官员的话,也不信内阁诸臣的话,因为他们都舒舒服服的待在京师,压根不了解辽东的战局,不清楚建奴都是怎样的模样。但你们俩不一样,你们是败军之将,想必这些日子里,对曾经的失败,甚为追悔莫及吧?谈谈看,同朕及诸臣讲讲建奴,讲讲努尔哈赤,从杨镐开始”中国历来信奉的主义是成王败寇,也就是西方所谓的“零和博弈”、“赢者通吃”。所以中国古代历来是轻视败军之将的,想来没有从败军之将那里吸取经验教训的良好习惯。当皇帝的一番话落下的时候,无论是叶向高等阁臣,还是朱由检都是大吃一惊。就连杨镐跟袁应泰也是惊喜万分,没有想到皇帝还没有忘记他们两人,甚至还给出了一个让他们申辩的机会。

杨镐迅速开口,他当然率先鼓吹了一番八旗兵的骁勇善战,以及明军的羸弱,各军互不统属,协同作战的时候,跟八旗兵不在一个档次上,如此种种,总之讲了许多为自己开脱罪责的话。但是他的话,皇帝听得进去,因为杨镐的话,言之有物,不像兵部的官员们,完全是在复述王化贞的论调,或者压根就是在臆测。杨镐能够说清楚八旗兵的作战特点,披甲人的装备情况,乃至努尔哈赤麾下诸子诸将的用兵风格,乃至性格特点,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兵部那些纸上谈兵的官员哪儿得来。

“给朕讲一下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吧。”皇帝说道。

杨镐忙道:“回皇上,女真人世代以渔猎为生,在平时,人们从事耕作、狩猎等活动;在战时则应征为兵。同蒙古人一样,女真人是不事生产的,他们的整个部落就是一个庞大的兵营。贼酋努尔哈赤狼子野心,几十年来,一面假装对国朝俯首帖耳,一面有以重金贿赂镇守辽东的诸将,以至于令努尔哈赤在几十年来,不断地发动战争,兼并了整个女真部落。随着人口的增长,努尔哈赤便开创了八旗制度。努尔哈赤早在万历二十九年便建立了黄、白、红、蓝四旗,称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旗皆纯色。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又在原有牛录制的基础上,创建了八旗制度,即在原有的四旗之外,增编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努尔哈赤将女真部族的全部人口,无论是酋长、士卒,妇孺还是贩夫走卒一并编入旗籍,其制规定每300人为1牛录,设牛录额真1人;5牛录为1甲喇,设甲喇额真1人;5甲喇为1固山,设固山额真1人。据臣于萨尔浒战前探知,努尔哈赤麾下大概有400多个牛录,其中还有一百多个牛录是由蒙古人编成的。”

皇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冷笑道:“一个牛录300人,400个牛录也才十来万人,这十来万人之中,还有不少是老少妇孺吧?原来努尔哈赤竟然是率领这样一支全民皆兵的部队再同朝廷作战。”

“萨尔浒之战,皇祖集结了十余万大军,先帝跟朕即位以来,在辽沈也布置了十余万大军,还先后三次发内孥共计三百万两赈济辽东前线,可结果竟然是被努尔哈赤拖家带口的给击败了?那些追着溃败的明军砍杀的马背上,端坐着的莫非是一个个女真族的老少妇孺?”

皇帝生了雷霆之怒,他狂狮一样的怒吼震撼的整座养心殿都瑟瑟发抖,殿内的所有人都恐慌的匍匐在地,无论是臣子、宗亲还是宫女太监。

“皇上息怒,臣料想,努尔哈赤真正能征善战的部队也仅仅三四万罢了,现如今努尔哈赤已经攻占了辽东大半年了,仍旧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可见努尔哈赤的兵力的确捉襟见肘,镇守一个辽东镇都步履维艰。”杨镐继续讲道。

皇帝的脸色仍旧有些狰狞,他愤愤不平地问道:“大明朝的武将都是猪狗吗?几十万人马,连努尔哈赤那么点儿人都打不过?还连年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这时,袁应泰惭愧的说道:“皇上,国朝承平日久,视武夫不亚于奴隶,老百姓们都不愿意从军,民间还有俗语说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在这种大背景之下,兵营内养着的要么是地痞流氓,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干脆就是空额,仅有的一些能征善战的步卒也是将校们的家丁,勉强维持著地方治安尚可,打击山贼匪盗尚可,但无论遇上蒙古人南侵还是建奴西进,都是无力抵挡的。更何况,国朝的武官顶天了也就是个总兵官,总兵官能统辖多少人?每逢大战,朝廷都是择选一个文臣出镇军队,帐下聚集个十几二十几个总兵官,且不说这个文臣懂不懂兵略,能否弹压住帐下的骄兵悍将,单论这十几二十几个总兵官下辖的各军就很难调节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别提让他们协同作战了。朝廷军队内部,北兵轻视南兵,南兵仇视北兵,各省各镇兵马饮食习俗不尽相同,又增添一项龌龊,由是朝廷王师内部每每互相倾辄,不消得敌寇来战,便已去了三四成战力,若是这种内部矛盾被敌寇利用,那么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皇帝闻言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袁应泰在辽沈跌了个大跟头以后,竟然还真的悟出了些真知灼见。皇帝朝杨镐、袁应泰二人点点头,而后对叶向高等人说道:“瞧吧,这两位可都是在前线督师过的人啊,在兵败之前,未尝不深得朝野上下的信重。此二人能说是庸臣吗?假如连杨镐、袁应泰就能被打上庸臣的烙印,那么恐怕在座的诸位阁臣也都自惭形秽了吧?”

“朕觉着,他们二人说的好,说的对。忠言逆耳!国朝颓势不是一天两天了。兵牟不足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目前朝廷在辽西布置的兵马,能够勉强维持著辽西就已经不容易了,还奢谈什么反攻呢?辽西虽然表面上有十余万大军,可是这帮人中互不统属,也没有精兵强将,其中绝大多数又是从辽东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他们恐怕早被建奴打断了脊梁骨,那里还有反攻的勇气?”

皇帝这番话,算是对辽东前线的经抚不和画上了一个句号。朝廷继续支持熊廷弼,否决了王化贞的军事冒险。

但皇帝想来推崇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思想,他一并讲道:“但是王化贞款待蒙古林丹汗,倚重蒙古察哈尔部落协防广宁城的法子还是可圈可点的,下诏吧,勉励王化贞一番,但要让他断绝了反攻的念头,全身心的投入到坚守之中,还有,辽东的一切军政大权,要尽快的过渡给熊廷弼,别总是握着手里头十几万人马的大权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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