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帐也是需要技巧的,这就是商人的文化。如同喝茶很有讲究,品才方知其韵味。朱子韬深谙此道。

镇上的行人还很少,一些店铺刚刚卸下门板,有的还未开门营业。陆得祥随朱子韬走在街上,略感茫然,先生似乎还没有想好该去哪家要帐。

与和安粮栈有往来的客户不少,细细想来,仅大户就有二十多家,从哪家开始呢?这清帐也得图个吉利。

出来的早,朱子韬才觉得现在上门堵人要帐是会让人讨嫌的。说起话来,人家会认为你和安粮栈没信誉,尤其是他朱子韬。一大早就来逼债,名声不好,朱子韬是不愿背这个骂名的。何况,朱子韬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沈掌柜不知怎么想的,做生意又不是进赌场一把一过,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返身回去,等太阳升高些再说,可又一想,回去了伙计们还不笑他,这老先生今天咋了,像丢了魂似的。陆得祥又会如何看他,虽然得祥对他很敬重。想了想,还是不回去的好。他放慢脚步对得祥说:“时间还早,我们不妨先上怡香阁茶庄坐坐。”

朱子韬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去茶庄吃吃茶,和同行们摆摆八卦,有时碰巧的话还能讨一杯好茶喝。

“唉,”陆得祥点点头。他也想去。跟着先生喝茶,不仅养心、修德、还悟道,如禅。再则,好久没有闻到怡香阁茶的清香了。“先生,听说茶庄的老掌柜从福建带回些岩茶,好像还是什么珍品。”得祥无意间说。

“是吗?”朱子韬回了一下头,有些不大相信,那可是皇家的贡茶,怎么会发落到一个小镇。如今虽说没了皇上,换了朝代,但坊间能够喝到好茶,还是茶中珍品,也不是一件容易办得到的事。除非茶农像种大白菜似的洒得满山都是,果真那样,就不是什么好茶了。说好茶,只是一个概念。好茶都是祖上留下的那山那地那一块儿,换了地方,就什么也不是了。良久,才说:“好茶是要进贡的。如果搁在大清年间,贡茶在民间哪能见得到。”

朱子韬来了精神,变得悠然自得起来。他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子,细细一琢磨,老掌柜刚从南方回来,带的一定是新茶。茶人种植的茶一般每年只采一季,于是就有了清明前后的茶,而明前茶则是茶人的喧闹。倒是铁观音一年可做三季,春、夏、秋各采一次,尤以秋茶为最。说起来,一壶好茶,不枉人生浮沉。朱子韬喜欢品茶,对茶的学问可谓学富五车,只要一说起茶,就象河的源头,滔滔不绝。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八字步,自自然然不紧不慢极斯文地朝茶庄的方向走去。

镇上的熟人多,一路上,朱子韬除自顾自的侃茶,不免打住要寒暄几句,拱手作揖。虽是出于礼节,也显出朱子韬的待人谦和平易,以至不被人窥出他是专为出门讨帐的。跟随先生身后的陆得祥这会儿也附合着做一个揖,不然的话,朱子韬会说他不懂规矩的。

今天,陆得祥出门换了一件浅灰色大褂儿,风一吹,一摆一摆的。母亲给做的千层底黑布面鞋,大概穿了很久,鞋面已渐捎色。他眼睛平视,很少光顾街面两边的铺子,和着先生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迈着步,自我感觉也是一个很斯文的帐房先生了。

怡香阁茶庄位于镇子的西面,门面不大,名气却不小。早间的怡香阁还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茶铺,兼营杂货,生意做的很清淡。后来老掌柜跑庙请了一位道人给看看“风水”,出家人也虔诚,告诉他,你到南方的茶山和茶家攀攀亲,再请一幅字回来,往北,山的那一边不就是喜茶的地方吗茶走一条线,生意会好起来的。

道人的指点,让老掌柜顿悟。正如一壶好茶得具备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样具佳,冲泡得法才会有好的韵味。后来,照此打理,茶庄的生意走向喜色。

茶庄开的久了,自然就有了故事。

说话间,不知不觉到了茶庄。陆得祥随朱子韬登上石阶,身子还未容进门内,先生那张白净的脸就露出笑容,一种生意人的笑,他闻到了茶的清香。

“朱先生,早!”茶庄的伙计迎风很好,满脸笑容作揖走出柜台。

朱子韬是茶庄的常客,有事没事总喜欢来这里坐坐。来茶庄喝茶的多半是镇上有资历的生意人,有一点像文化人的沙龙。不同的是文化人谈的主题无非是些诗词歌赋,天下大事,世事沧桑生意人议的是时势风向,行情几多,念的全是自家经。喝茶仅是一种形式。看似喝茶、聊天,意却留心诸事。见闻、阅历、认知,活着的精明日渐老道。茶的溢美,人的相聚在汤色的变换间如君子之交淡如水,少些算计,多些诚意。不出镇,市面上的大事略闻一二。

此时喝茶还真不是时候。早间的稀饭、馒头、小菜,哪里经得住茶汤的润肠,恐怕一壶清茶还未见底,人的虚便会走经入脉。

太阳挂在铺面,茶庄的清静,少的三人行借茶叙事,朱子韬只能自斟自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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