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却不恼怒,又道:“果真是个土包子,铁猛找的人绝不会是他。”我脱口叫道:“应松!”说完就后悔,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割了。果然听那声音冷笑一声,道:“本想饶了你的一条小命,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门帘掀起,进来的却不是应松,而是那个鹰鼻老者王英,仍旧一脸的漠然,一双老迈的眼,不屑的看着我,淡淡的道:“公子说的你听到了?”这时应松从暗影里出来,道:“且慢,我又改了主意了。”

我今日受的惊吓已经太多,最不可思议、令人发指的,是我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时代,鬼使神差的来到这说杀人便杀人,又不一定要偿命的鬼地方,真有些发蒙,且酒后昏沉,一夜又是杀人,又是惊吓,片刻不得消停,此时像个待宰的羔羊,听人议论自己的死法,心里一横,那些惊慌失措恐惧不安也都不见了,我竟然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

我学着王英的口吻,淡淡道:“果真是体面人,一个从楼梯下钻出来的体面人。”转眼见辛三娘也从楼梯下走了出来,更笑得开心:“原来是两个体面人!一男一女在楼梯下那么窄的地方,当然是作些十分体面的事。”我知道我喊出应松的名字那时起,我便已经死了,早晚而已,拉不来陪葬的,逞一时口舌之快,也聊胜于无,所以说话苛薄,只求一死。

应松一身青袍,仍旧没一丝褶皱,被我接连讽刺,居然不生气,还把手放在了辛三娘光滑细嫩的颊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辛三娘似乎想躲,却又没有。我想他平时应该不会这么轻佻,大概在他眼里我已是死人。

应松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实在是人间至理。上不了台面的人,使再大的力,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即便侥幸上了台面,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砧板上的鱼肉,使尽浑身解术,拼命挣扎活命,却只能引来围观者一阵哈哈大笑而已。体面人不论在什么地方作什么事,当然都是体面事,大抵不会有人觉得不体面,如果有人觉得不体面,那这个人就要倒霉了。你知不知道你要倒霉了?”我在他眼里就像一个猫爪下的耗子,他像是很期待我做些垂死的挣扎。

我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他的话:“知道。”然后又露出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我还知道我倒霉了以后,应松应公子在铁猛面前吓得快要尿裤子的事,就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了。”应松居然还不生气,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了一点笑容:“知道就好,我也不是非要你倒霉,你也可以叫你这个相好的倒霉。”我看了看老板娘,也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选老板娘了。”

应松嘴角那点笑容更灿烂了些,我又接着道,“我很怕死,不过更怕鬼,要是老板娘因我死了,以后日日夜夜缠着我,岂不要把我活活吓死?被吓死太窝囊了,反不如此刻我英雄救美而死,到了阴间也好跟小鬼们吹嘘。”我瞥见老板娘原本气鼓鼓的样子,现在不见了。

应松仍旧笑着,眼里却透出了杀机,他站在了楼梯口,辛三娘挡住了后窗,王英守在了门前,没了退路,我想:“我马上就要死了,不知道会被吊起来?还是从楼上扔下来?”老板娘忽然望门外,惊叫一声:“铁猛!”其余四人都是一愣,齐向门外看去,这时“噗”的一声轻响,一团浓雾很快在大堂里弥漫开来,瞬间便不能视物。

应松叫道:“王英,看住了门口!”冷笑一声,“居然遇到了大行家。”我念头一动,不及细想,向门外冲去,忽然一人拉着我衣袖,一只手捂在了我嘴上,把我向后拽。“终究是跑不掉了!”但觉那手软绵绵地,“这是辛三娘来动手吗?她的手倒是挺软。”又想,“快要死了,还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个甚么样子,亏也亏死了。”一时又想方才昏灯如豆的暗室里,容貌并不甚美的老板娘练功打坐,我一眨不眨看着她,大概是我此生距离女人最近的时刻。心下懊恼,向那手亲去,那手一颤,却扔紧捂着我嘴。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人一直轻手轻脚的拉着我向后走,凭感觉我应是被拉往后厨,我一下明白了过来,这是老板娘!我从怀里乱摸出个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门口扔去,听见啪的一响,应松叫道:“他们往门口去了!”心中正得意这声东击西之计奏效,一阵衣袂之声欺近身来,掌风响动,我身边的老板娘推我一把,伸手接了那一掌,我听见她闷哼一声,忍痛叫道:“暗器来了!”破空之声刚起,她便拉着我奔入后厨,后厨已经依稀可以见物,她在屋角拉起一块似铜似铁的方板来,纵身跳入,神色慌张地叫道:“发什么呆!快跳下来!”我急忙过去跳进,刚刚合上黑黝黝方板,老板娘插上拴子,便听到应松在头顶说道:“这小娘皮狡猾得狠!把这破板子掀开!”他终于恼了,我尝试着把这恼羞成怒的声音,联系到那个一直笑吟吟地、非常有涵养的人的身上,越想越觉有趣,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头顶哐啷哐啷乱响,我紧张起来,想往下拉这铁板,却无处着力,扭头看时,见老板娘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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