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蝗蝻灾后,吴王耶律仁先为南院枢密使,秦王萧孝友为北府宰相。”云娘再读新近呈上的邸报,是安手里的笔虽不停,耳朵里却也一个字没落。
“罪无所归,将加而师……苟利社稷……我则为政而亢大国之讨……”
“耶律仁先?”是安停下笔想了一会儿,忽又笑道,“倒是可以安稳坐几年”,又提起笔,问道,“便罢了,内臧库给河北路的赈贷拨了吗?”
“回官人,拨过了,灾民们迁徙他处的给米每人五斗,凡压溺死者,父、母、妻赐钱三千,馀两千,听说之后还会贷给他们麦子种。”
是安点头,抄完这一篇文章最后的四个字“我则死之”,放下笔转了转手腕,常常吁出一口气,“终于抄完了”,她抻了抻腰又问道:“对了,这三十万银绢是大哥哥算的吗?”
云娘摇了摇头,笑道,“是小先生算的。”
是安盯着房梁看了半晌道:“他还真是一点儿也不闲着。”
云娘见她不说话了,便问道:“还读吗?”
是安朝后仰去,将两条腿从案几下伸出来,躺平了问道:“皇城司的邸报有吗?”
云娘翻看了一阵,道:“也无旁的事,无非‘建储’而已。”
“我官家不知得被啰嗦到什么时候去”,是安呐呐一语,复又问道,“使相呢?你怎么不念使相的?”
云娘低头扫了扫相关内容,“同以前一样啊,这一次是殿中侍御史吕景初,不过,文相公倒替大将军说话了。”
是安点点头,“文彦博?怎么说的?”
云娘念道:“‘青忠谨有素,外言皆小人为之,不足置意。景初曰:“青虽忠,如众心何?盖为小人无识,则或以致变。大臣宜为朝廷虑,毋牵闾里恩也’。”
“大臣为朝廷计……哼……平定侬叛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站出来为朝廷计?这个人素来迂腐如此。”
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盯着邸报上短短的一行字,默默道:“欧阳修~第三次上疏了,还是留中未出。”
“欧阳修?”是安收回双腿,端正地坐起来,“欧阳修~跟他们说其他事如旧归档,我也没什么可听的,只将欧阳修这次的上疏内容报于我知。”
云娘起身万福道:“是!”
“还有”,是安招手,思索了好一会儿,方道:“你将朝中三品以上文官及……”她抿了抿嘴唇,又道,“及已故去武将的有失处抄录一份给我,嗯,无论所失大小。”
云娘有点意外,问道:“所有吗?不先问先生吗?”
是安脑海里只有那日狄青黑色的背影,口中急道:“问不及了,先保叔父留在东京要紧。”
云娘重万福道:“是!”
“陛下临御三十馀年,而储副未立……盖谓定天下之根本,上承宗庙之重……伏望择宗室之贤者,依古礼文,且以为子……臣又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枢密,三四年间,虽未见过失,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武臣……”云娘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由地看了看了是安的神色,继续念道:““……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欲乞且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之,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
云娘合上手里的邸报,看向是安的方向。香炉里的灰没有压实,轻轻地有几缕从是安面前氤氲过去,她的脸隐在这烟气后面,她似是发着愣,嘴里念念有词地重复着几句话,“未见过失……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任以一州……以保全之……为国家消未萌之患……未萌之患。”
云娘并没能将是安要的东西抄给她。
华原郡王今日醒来的早,傍晚时分乘了竹檐子推开善修堂的大门,是安正执着一柄短枪练习着以前狄青教给她的枪法。
郡王今日倒没有阴着脸,只端坐在上位,盯住是安空无一物、泛着红的脖颈。
是安躬着身子,云娘奉了茶上来,又轻轻退出去,连院子里也没人了。
郡王先抄起几案上放着的是安正在抄录的《左氏春秋》,细细看去,只能说抄的还算工整。
“听说你只读此书?”他忽然开口,听不出往日的冰冷。
是安不敢抬头去觑他的神色,盯着地板的缝隙,小心回道:“只是读的稍微多一点。”
“听闻昔日范文正公以此书教导狄青,说‘将不知古今,匹夫勇耳’,不知你读此书可有学到什么?”他一双眼睛扫过来,是安立刻有如芒刺在背,打出一个激灵。
“臣读此,所学也不过春秋大义耳。”
“春秋大义,嗯!”郡王点头道,“那我问你,何为‘春秋大义’?”
是安低头回想,道:“夫……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郡王轻敲几案,眉峰微聚,不满道:“我问的是,你,如何理解春秋大义?”
是安略略抬起头,答道:“忠君为国而已。”
“嗯!”郡王又接道:“那你说,百官为何不许狄青任枢密要职?”
是安又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方才哑声道:“武臣而已。”
郡王又问:“何以武臣不可掌国之机密?”
是安又答:“祖宗之法!”
郡王再问:“祖宗何以定此法?”
是安额角渗出些汗来:“祖宗……以此得天下。”
郡王拍案问:“唐亡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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