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红渊爵希夫·阿尔特留斯——就算是这位双目无光,仿佛燃烧殆尽的男人,在看到地下室厚重的木门从楼梯口横飞而出、裂作毫无价值的木屑时,也不禁松动了神情。

“你家塞菲做的?”

出声的是他身侧的老者,身高平平,体格乍看却比一旁的红渊爵还要健硕。但更瞩目的,则是他犹如岩石的肤色,以及枯藤一般的须发。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教会为数不多的几名执杖者应该是一副和蔼可亲德高望重的模样,但那毕竟是一厢情愿,初对面而不被撒切尼斯震慑心神的人终究在少数。

当然,和蔼可亲与德高望重本来就不是用于容貌的修饰,至少不该是。

“塞菲性子比较平和,而且……算了,总之不是他做的。”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与此同时,地下室的台阶上响起轻且不乱的步伐声。几个呼吸后,原女仆长瓦伦蒂安女士端正容姿,在伯爵面前微微欠身,平静而有礼地向家主问好。

“大人,鉴于我已经从白天休息到下午,再继续下去就有可能影响到今天的工作安排,请原谅我的举措。”她言语中谦恭与理性并存,就像她方才的暴行一样不容置疑,“当然,关于门的修理,我会在塞菲少爷康复后加紧督促。礼仪教导看来也要提上日程,好让他明白不应该将一名女士毫无理由地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重复了一遍“毫无理由”,接着微微睁开镜片后细长的眼睛,看向面如岩石的客人。

“大人,这位是?”

她毫无动摇。

撒切尼斯拦住打算介绍的伯爵,自他踏入白位获得来自根源的第三加护后,即便是身份与地位也难以盖过他人发自真心的异色,而这位女士……她有可能是眼界开阔心智成熟,也有可能是眼镜的度数需要再做调整了。

“双蛇教会,塔希尔·撒切尼斯。”老头微微颔首,“希夫要我来帮他孩子看看。听他说情况不是很好……现在是什么情况?”

瓦伦蒂安看了一眼自家伯爵,见其点头,便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手臂折断却保持理智与清醒,法娜说的。

经过高强度战斗,那位叫修拉的守火人说的。

三段以上骨折,内出血,但通过能力暂时抑制了恶化,琳希小姐说的。

而最后,她并不专业地描述了一下塞菲苏醒后的状态。极度痛苦,就像是刚刚折断了手臂,同时呕吐、脱水,虚弱到难以站立。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将自己手刀了小主人五次这件事也一并交代了。

“但他很快就会醒来,前几次看上去没什么好转……最后一时疏忽,让他离开了。”

“希夫?”撒切尼斯直接看向伯爵。

“我没有给他那样的圣物。”希夫稍作停顿,似乎想到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平静地接着补充,“昨晚发生的事都不太正常。”

而现在不过是第二天,就连真假都还难做判断。

撒切尼斯看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不论如何,看来这次也爱莫能助,而我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南境群岛?就不能晚点?”

“你知道,去那里的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执杖者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南境,也就是黑月之柱所覆盖的地区。

如果说斯卡雷特这样的叫做临渊而建,那么黑月之下的群岛便接近完全的混乱之地。据说在那,红渊与文明的界限依时而变,秩序难以长存,致命的渊民与凡人间的争斗不计其数。而相应的,也衍生出许多奇诡的灵装与传承技术。

撒切尼斯是极为正统的白蛇传承者,延续生命是他的永恒课题。他去那里寻求术法,希夫于情于理都无法多劝。

希夫遗憾的是,他本打算让塞菲师从于撒切尼斯。白蛇一脉的医术,除了“死术”那种极端的传承,都是不需要特定根源的。白蛇几乎是最适合无根修士学习的领域,而医师也拥有天然的社会地位与生活保障……

“不过关于塞菲的伤,你倒是可以找另一个人。”

神情又苦涩了几分的伯爵大人闻言抬头。

撒切尼斯应该是知道的,如果自己只是要找人治疗伤势,大可去教会寻找。以时间为代价,倒也不至于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一位老友的后人,这几天就要搬到斯卡雷特的猫头鹰长坡边上。”说到这里,他岩石般的脸又凝住了一会儿,像是有所顾虑,“这人虽然性子有些古怪,但也许对塞菲灵刻不全的事能起到帮助……”

“当然,并不是说就能完全解决。”他谨慎地打消友人多余的希冀。

“稍后把地址给我吧,我会让塞菲试试。”

场面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时希夫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静立在一旁的女仆。

“塞菲可能去什么地方了?”

“他带了把铲子……但那可能只是当作拐杖,无法说明什么。”瓦伦蒂安还是心疑那把铲子,但此时还是选择将其带过,“但塞菲少爷说了,不会去危险的地方,很快就会回来。”

“这样,那就好。”

伯爵不再多问。

塞菲从小到大只说能够自圆其说,又或者事后补足的谎言。

除了这次对法娜他们说的。

伯爵大人并非要从道德又或教育角度苛责自己的孩子,只是身为父亲,终归觉得什么东西在隐约间发生了变化。

……

入夜,小木屋内石砌的壁炉生起明亮的火光,温度与木柴断裂燃烧的声音将蓝庭的冷寂有效隔在门外。

而塞菲瘫坐在壁炉正对面的椅子上,底下垫着的好几层毛皮让他舒适得有些精神涣散。

他不想睡过去,以免重复那些可憎的“梦境”,便将目光游离于汉莫尔与修拉,估量着年幼的守墓人与失去剑术道路的守火人之间劳动力孰高孰低。

小灰斗篷活得相当旁若无人,下午事情一定,马上就把自己两个晾在房里去外面购置日用,回来后则扯了一片大毛毯在火炉前一卷,便席地而匿了。

而修拉……这个接近两天一夜没有休息的人,盘腿坐下后也没了声息。

塞菲寻思着是不是就打发他回去照看小情人算了。

思维还在发散,脑海中监督者的声音却打断他的思考。

「我刚才是不是听到那位贵族少爷的声音了?你不是说他原本是要入坟才会到这的吗?」

“是啊,世事无常,按照推断,卡特确实应该以顾客的身份来蓝庭……嗯。”被左前方的当事人黑着脸色一瞪,塞菲还是善良地止住了自言自语。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这位容貌俊秀的贵族青年就到场了,看见自己也并不显得错愕。塞菲猜测他是有备而来,或者有什么打算,但后者憋到现在,也没吐出半个字,让人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

“你是要来谢我?因为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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