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一边与乌带说话,一边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黎郎,见他虽是一名商人,却不见丝毫市侩之气,举手投足间反透着儒雅潇洒的气度,笑道:“黎郎之对,字字珠玑啊。”
胡琏一笑道:“玉皇若问人间事,唯有文章不值钱。”
“黎郎可不像是个商人啊。”颜玉悠悠道。
胡琏拱手道:“多谢大人,这是在下听到过的最好的褒奖。”
“嗯?”颜玉道:“本使说的可是你的不是,何来褒奖?”
“实不相瞒,鄙人虽心向丹青,却与功名无缘,只得托迹商贾,只怕染上满身的铜臭味,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足下说鄙人不像商人,岂不是对鄙人最好的褒奖?”胡琏侃侃而谈。
颜玉见胡琏谈吐甚是风雅,更是钦佩,由衷道:“以雅为雅者多如牛毛,俗中见雅者凤毛麟角,先生可算其一。”
胡琏拱手道:“大人如此抬举,在下倒是有些惭愧了。”
“先生行走四海,想必已博览天下胜景,今夜月色颇佳,久闻这姑苏台的夜月美不可言,先生可否陪本使同赏。”颜玉饶有兴致地邀请道。
“鄙人荣幸之至,此处有石湖串月胜景,可与西湖的三潭印月相媲美,确是不可多得的美景。”胡琏彬彬有礼地答道。
颜玉本就心厌酬酢,因今日乃是花朝节,正盼着一睹节日夜景,当即起身离席,拱手道:“诸位失陪。”言罢,旁若无人地与胡琏径出月洲阁。
两人沿着花径信步闲走,举目四望,但见处处挂着五光十色的花神灯,灯火与红花绿枝相映成趣,恍若天上人间。
胡琏博闻广记,言谈诙谐,颜玉虽说在一代大儒宋汝成先生的悉心教导下博览群书,但毕竟不涉江湖,所经世事不多,对胡琏满腹江湖阅历很是钦羡,二人说不尽的趣闻,谈不完的雅事,大感快慰。
不觉间来到石湖边的行春桥旁,此桥九个环洞,洞与洞相连。其时,皓月当空,九个环洞各映月影一轮于湖水之中,其影如串。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九月一串奇观?”颜玉不由得一声惊叹。
胡琏点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
颜玉仰望月色下的苍山秀水,高台楼榭,只觉如梦如幻,思古之幽情油然而生,道:“听说这姑苏台颇有来历,胡兄可否赐教一二。”
胡琏对月吟道:
姑苏台上月,倒景浮生河。
石梁卧长洲,垂虹跃金波。
丛薄散兰麝,水底流笙歌。
歌声示断樽前舞,越兵夜入三江浦。
吴王沉醉未及醒,不知身已为降虏。
响靸廊前珠翠横,采香径里喧鼙鼓。
西施和泪下珠楼,回首吴宫隔烟雾。
姑苏台殿变秋蓬,荆棘沾衣泣寒露。
至今风月动凄凉,余址石桥尚如故。
颜玉听罢,刚才还是心旷神怡,此刻竟平添几分莫名的伤怀之情,道:“你我有缘今日相会,明日便要各奔东西,再会无期,胡兄若是不弃,你我结为兄弟如何?”
胡琏欣然道:“节下愿屈尊相交,胡某不胜荣幸。在下自上京而来,明日继续南行,返回临安总商号,节下到了临安,请一定光临敝号,容在下尽地主之谊。”
颜玉闻言,喜道:“好啊,好啊,我在临安还要逗留些时日,届时请胡兄作陪,畅游临安,如何?”
胡琏开怀笑道:“在下荣幸之至。”
当下二人对月而拜,结为兄弟。
眼见夜色已深,颜玉道:“胡兄今宿何处?
“伙计们住在平江城内的客栈,在下一人来此游玩,这便要赶回去。”
“夜色已深,胡兄还是暂住姑苏馆吧。明日一早赶去汇合不迟。”颜玉关切地劝道。
胡琏沉吟片刻,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颜玉命人将胡琏安排在与乌带毗邻的上等馆舍区,二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歇息。
子夜时分,人酣鸟寂之时,姑苏馆忽然被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馆舍中人从睡梦中惊醒,四处奔跑呼喊。正在乌带的寝舍门前值守的两名侍卫见势不妙,慌忙闯进房去,恰好乌带多喝了几杯,酣然大睡,两名侍卫连声呼喊,却不能将其唤醒,只好将他架起,拖到馆外空旷处。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浓烟竟渐渐散去,待到天亮之时,馆舍的小吏四处搜查,才发现原来是距离馆舍西南方的马厩旁堆放的一个草垛着火了,幸好这座草垛周围是空地,才未酿成火灾。着火之时,西南风裹着浓烟灌进馆舍里,让馆舍上下虚惊一场。
第二日清晨,颜玉起床洗漱后,来见胡琏,连声叩门却无人应。颜玉推门而入,见桌上有一封便笺,上书:“与颜兄一见如故,承蒙款待,临安再会。”
颜玉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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