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乘晴勉强支起身来,却牵动了伤口而觉刺痛,便又为难的靠在床头。
他只记得自己负伤逃出王城后骑马奔波数日,一路之上意识虽然模糊,但总觉背后有人紧紧跟着他...
一路上的奔袭逃亡,使得他后背的衣衫被血浸透,渐渐的上身也越发压低,似乎脸和胸膛已经贴到了马上...
再后来入了北境,便没有意识了...
宇文乘晴又看着眼前这少年神色飞扬,一双深邃的花瞳直摄人心魄,这少年身旁还站着一位更为夺目的红眸银衣公子,模样可谓不入凡世,三分神工七分冷峻。
宇文乘晴担心自己身份败露,警醒问道:“你是?”
慕容月负手闲态,微微俯仰笑道:“我嘛,自然是云光太守了。是那位女将军托我救你。”
女将军?
莫非是焉儿托人相救的?
宇文乘晴虽年方二十八,却也是在朝堂之上出入多年的人。眼前这少年不过弱冠之年,虽不知是何来历,但能在如此战乱频频的北荒之地为官,观其言行倒绝非是个酒囊饭袋。
但他如今是个重罪之人,这梁邯命官既已知他是谁,怎还敢相救于他?也不知焉儿许了这少年守丞什么样的报酬...
这些时日宇文乘晴全凭一腔怒气强撑着在奔袭逃命,他想到背负了一族的人命,有负父亲教诲深义,宇文乘晴紧攥着这玉丝绫罗的床单,眼眶瞬间变的血红,又开始哽咽。
那夜将军府的门楣被铁骑无情踏破,在紫垣宫外接应的将士们以身为盾,拼死才将他送出了屠尤。
从当年为扶灵无玦夺大位而立状的那一刻起,他从未想过这竟是一场赌,因为他曾相信灵无玦绝不会背信弃义。直至看见自己堂表亲信个个面目狰狞的死在他身后,将他的愚蠢深信粉碎的一干二净,他才恍然明白。
他极想到灵无玦面前,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慕容月见他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拱手说道:“将军,你不必忧心,此处安全。”
听到这少年开口,宇文乘晴才回过神,稍稍侧目看着慕容月,问道:“小兄弟,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慕容月点头道:“自然,你曾是梁邯镇国将军,此番你落难,令妹无法干预云光范畴,只得托我相救。”
慕容月将此事的一来二去道明,宇文乘晴方知是宇文黛焉与这少年太守达成了共识。
虽为武将,也是在朝堂上尔虞我诈多年,背后承担过数不清的冷枪暗箭,宇文乘晴戒虑是仍在的。
兄妹二人多年未见,听闻宇文乘晴被救回,几日后宇文黛焉又来信,欲在当日十峰山的那处酒馆见自己兄长一面。
宇文乘晴身上的箭伤刀伤极深,如今还未愈合,若只身前去出了什么岔子就麻烦了,慕容月便又央着雪凌霄要同宇文乘晴一同前往十峰山。
...
万里云朵如巨海,三人同乘在暮霭云岚之上疾行。宇文乘晴虽征战多年,但从未体会过翱于九天之感,一时叹为观止,爽朗不少。
三人至十峰山山腰那酒馆,刚踏至门外,雪凌霄便低语道:“此处伏兵数百,小心行事。”
上次来此时除了阵阵酒香,便再无第二种感觉了,如今却藏头藏尾不肯坦诚相见,面对自己这位兄长,慕容月竟不知这燕渠女将打的是何算盘。
走进馆内,只有宇文黛焉和几个亲卫,似是已经被清场了。
这雪衣女子出现在宇文乘晴面前,激动万分喊道:“哥!”
宇文乘晴见到她如今长大成人,虽听说了她在燕渠功勋卓著,但从未亲眼见过她,如今宇文黛焉已是威震一方的女将军,见此宇文乘晴心中宽慰不少,倒有几分高兴。
宇文乘晴见族中还有至亲血脉在此,眼眶不禁又红润。
宇文乘晴问道她这些年来的情况,待寒暄过后,宇文黛焉替三人斟满酒杯,暂且压住了重逢喜悦,说道:“乘晴哥哥,今日相见,还有一事…”
宇文乘晴有伤便未饮酒,问道是何事,宇文黛焉道:“王上…一直在寻你,想要你来燕渠。”
话音刚落,宇文乘晴一拍桌,脸上的表情由方才的几分欣喜之色转为悲愤。慕容月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雪凌霄仍不动声色酌起小杯酒来。
宇文乘晴挺直了那一身傲骨承担了无数血雨腥风的背,冷道:“你自幼在燕渠长大,我不欲多问。但你不会不知,若非他食言,我们一族怎会被杀的一个不留!”
说到此,宇文乘晴已经咬牙鼓起了两腮,不光是灵无玦,还有他自己,若不是他当日助灵无玦攻城,也不会害族人落得如此下场。
桌上气氛瞬间冷到冰点,宇文黛焉则沉着说道:“我虽知王上想一统天下,但他绝不会害你…何况我身上也流着宇文一族的血。当日的事情并非如此...”
令宇文黛焉虽与将军府自幼疏远,无甚感情,但是非如何心中尚有分辨,她是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偏私灵无玦的。
慕容月闻此,插话道:“那将军,在此伏兵数百是为何?”
宇文黛焉一听,略表歉道:“慕容大人好耳力,这是王令,我也无奈。只是...还望哥哥听我一言。当日王上收到梁邯来的密信,信中有你贴身的蔷薇纹佩与私人印章,连笔迹也如出一辙,信中说务必要在三日内出兵,不然你就有性命之虞。事发突然,三天时间王上根本就来不及将来龙去脉查清便出兵秦疏城了。”
宇文黛焉看着宇文乘晴怒意未消的脸,半弯下腰,承道:“今日,我是奉了王命前来迎哥哥。哥哥不论如何都要跟我回燕渠了。”
对一个重伤之人都动用数百人,看来灵无玦是势必要带回他了。慕容月拉了拉坐在一旁的雪凌霄衣角,正欲让雪凌霄带着他二人逃之夭夭,不曾想宇文乘晴却开口道:“燕渠,我自是要去的,只为求一个答案。但若想我顺燕渠,除非我身死。”
宇文乘晴的骁勇无人不知,又为了朋友重情重义出兵相助,慕容月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慕容月见着这些人就这样把宇文乘晴带走
皱眉道:“凌霄兄,我们且跟上去看看。”
雪凌霄未语,只是转身和慕容月一同离开了酒馆,独留一桌还未下过几筷好酒菜在原处……
方才宇文黛焉临走前留下一张纸笺,纸笺上道“今有梁邯云光太守慕容月救吾兄长,日后宇必为太守助力以报相救之恩。”
纸笺之上虽是燕渠文字,但字迹工整,字体宽而秀丽,落款处除了留名外还有宇文黛焉的私印。
慕容月摇摇头感慨道:“我平白无故救了一个梁邯重犯,却得了这么多好处。二公子果然智计过人啊。”
其实就算不用仙术要找到宇文乘晴也并非难事,但燕渠是进不了云光一境的,只得托付给慕容月。
慕容月与雪凌霄在暮霭云岚上不慌不忙地跟着下面回燕渠的人马。
——燕渠逐北王宫——
燕渠王宫不同于屠尤紫垣宫的辉煌,以墨色这般的素色为主,殿式偏矮,殿宇紧密繁多,但却有条坐落,不失庄重。
只见宇文乘晴虽拖着伤体仍挺直了背,走过一条极长的宫道和重重守卫,来到清疏殿内,宇文黛焉则守在殿门口。
再见灵无玦,他已是高高在上,黄袍加身。
珠玉摇晃的头帘下半隐着一双一如当年氤氲的眼。
灵无玦启唇道:“你来了。”
如今风华洗尽,灵无玦再也不是那个苦涩隐忍的少年。宇文乘晴见他如今模样本应是高兴的,却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灵无玦片刻未言,似是不愿解释,灵无玦仍站在金台之上再未启唇。
宇文乘晴见他不作解释,竟还端着那般安然肃穆之态,宇文乘晴已是怒不可遏,直上前去一记重拳朝灵无玦猛挥过去!
这一拳挥过去虽把灵无玦打倒在王座上,但宇文乘晴的伤口也撕裂了,只见血又顺着宇文乘晴的袖管滴落。
在宇文乘晴未进殿前,灵无玦曾想过,此等灭门大仇,宇文乘晴定恨极了他。只是亲眼见到宇文乘晴那股恨意时,才觉得心中喘不过气,似是心房在被人踩踏般窒息。
灵无玦稍稍皱着眉,宇文乘晴又一把揪起灵无玦那王袍衣领,嘶吼喊道:“你说话!你为什么要害我至此!究竟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当年梁邯那些士兵对你施刑你才如此报复我们!”
灵无玦将手覆在宇文乘晴那用力十足的手上,灵无玦的手还是和当年一样冰冷。
灵无玦直视着这张曾无邪如月的脸,只开口说道:“是何人冒充你来信,寡人定然会查清。”
二人之间的信任早如山峦崩摧,即使灵无玦亲口解释,但纵火举兵的的确也是他。
宇文乘晴撒开他的衣领,冷冷置言道:“我真是养虎为患!谁知,这不是你设的局来洗清自己?!今日,我定要你还这灭族之仇!”
只有宇文乘晴见过他此生最黑暗,最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只有他,曾经温暖保护了自己数年无虞。也只有他,进得了他心中高墙。但人与人之间,不论是何种深浅的关系,都可因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将这些感情、信任顷刻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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