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二十四年,腊月初五,肃都城,冬雪飘零,满目皆白。

“喂!醒醒!你个臭要饭的,要死给我死到别出去,这雁九楼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嘛!”

一声怒骂之后,紧接着便是临头一脚,端端正正踹在了莫叹雪的脑门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捂着阵阵疼痛的额头,刚于阵阵眩晕中定了定神,就在一片朦胧中瞅见那小二又要提腿而来。

莫叹雪一个凌厉翻身,滚到了门槛边儿上,这才躲过了一脚。

“这什么情况?我方才难道不是在皇家天牢……”她兀自喃喃,顺带着低头看了一眼——

七零八落的衣衫,青红带紫的手腕,还有脚边一只残损的破瓷碗,这活脱脱就是个小叫花子……

寒风似刃穿过周身褴褛,重重刻下一道又一道侵骨入髓的薄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还没回过味来,酒楼小二又从里面拎了把扫帚朝着自己而来,莫叹雪正欲抬肘去挡,忽得那小二便停了手,恭恭敬敬扯高了嗓门:“哟!余二公子来了,快快里面请——”

闻声回头,只见一少年往这边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三五小厮。

那人生得眉眼深致,远远瞧过去都觉着俊俏,只是面色看着甚是苍白,唇间血色黯淡,走起路来微微摇晃,像要随时要被这呼啸的北风掀倒一般。

待那人走近,又见他虽着一袭平平无奇的月白长衫,但却是素雅处更见精妙,顶为上乘的锦缎上刺着精致繁复的暗绣,再加上他腰间别着的那枚光泽如练的羊脂白玉,让人一眼便看出,这是个行事低调的富贵公子,而且是顶为富贵的那种!

想到这里,莫叹雪立时从地上慌乱爬起,扑跪着腾挪到那病弱贵公子的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作哭天抹泪状:“这位公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说完,还得寸进尺地攀上了那人的手腕,这一扣便死死攥上不肯撒手了。

余忘尘昂首依然,只垂眸朝下淡淡瞥了一眼:小叫花子黢黑污脏的手,此刻正紧紧扣在自己的骨节之上,心中忽得一阵嫌弃。

正欲甩手,目光无意扫过跪着那女子蓬头乱发后的脸庞,不由微微一怔:

这面容竟莫名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人?”他语气平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张脸。

“回公子,这就是一没脸没皮的臭叫花子,在这东市上混荡了月余了,如今这天冷,总想逮着个暖和的地方便往里钻,小的这就赶她走!”雁九楼的小二说完便要上来强行拉扯。

他的确是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这个女叫花子了,寒月路多冻死骨,这在肃都城里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前几日他还撞见这人偷了人家的馒头,被一通乱打,恹恹得苟在这附近良久,本想着她大概是离死不远了,没成想今日竟不知怎么忽得活络了起来。

余忘尘听了他的话,知是自己恍了神,不过是个微微眉清目秀的叫花子而已,随即朝身后人一招手,几个小厮心领神会,上前而来。

见卖惨无用,无奈,莫叹雪只得自己悻悻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大着胆子直接凑到了余忘尘耳边,压着嗓子,低声而道:

“公子为何装病?”

轻轻浅浅一句话,问得余忘尘心中陡然一惊。

不过好在他“久病成自然”,只一瞬间眉间的慌乱下一秒便烟消云散,立时回归了那副淡然而病弱的面色。

他抬手阻了那几个小厮,故意高声说道:“大凉多奇人,想不到还有那么几分医术,竟随随便便就看出我这副病骨已八年有余。”

这话显然是说给周遭人听的。

继而又道:“既是穷苦人家沦落至此,何必狠心发难?善有善报,这顿我请了,且随我进去吧。”

说完,便招呼着莫叹雪随其身后,进了雁九楼。

余家二公子向来冷漠,此一番慷慨看得门外人一通目瞪口呆。

而门内的人见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竟也能跟在左相国府的二公子身后进来,自然也是一顿瞠目结舌。

雁九楼是什么地方?那是放眼整个肃都城,甚至整个大凉国内,最好、最贵的酒楼。说这里的一顿酒菜顶得上平头百姓半载的花销都不为过。

往来于此的都是朝堂之上的达官显贵,抑或江湖之远的修道世家,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见过叫花子也敢进来的?

可惜,里面的人也只敢窃窃私语一番,没的敢跳出来说,自己不愿和这那又脏又臭的叫花子共处一隅的,毕竟带她来的人是余忘尘。

想当年天宗皇帝建立大凉国之时,为分权掣肘,设了左相国和右相国——两大仅次于天子的官阶。而余忘尘便是左相国余从晏的二公子,原本余从晏还有个大公子,叫余天泽,可惜命薄,早早去了,由此余忘尘便成了左相国的独子。

说起来,这个余相国不知祖上作了什么孽,一个儿子早年横死也就算了,剩下的这个还是个病秧子,八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自此便风雨飘摇。

肃都城里的人见了他从来是能躲便躲,一是畏他老爹的权势,二是生怕万一把这病公子撞出个好歹来,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言谈之间,未时钟响,说书先生应声而出。

这是雁九楼的传统节目,每日此时便有说书先生登台开讲,专门给底下刚刚酒足饭饱的贵人们,逗个乐、消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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