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宜今年一百八十九岁,首徒谢青鹤才二十八岁。换句话说,这个口口声声嚷嚷着传承道统的寒江剑派掌门人,一直熬到自己一百六十岁前后,才将大弟子收入门下。
这正常么?
当然不正常。
都说修士不与俗人同,寿命长达三个甲子。可是,真正能够活足一百八十岁的修士,也并没有那么多。有天资不足的,有时运不济的,还有各种刀兵水火的灾害意外。当世能稳稳当当活过一百八十岁的修士,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上官时宜再是天资绝艳、自信满满,也不该拖到一百六十岁上,才择徒培养下一代。
“所以,咱们前面的师兄们,说是出了意外,其实是死在了封魔谷?”
陈一味是上官时宜最小的弟子,门内排行第四,今年只有十二岁。他趴在茶几上,满脸八卦地看着自家师父,对死亡还没有太多深刻感念,因此可以随意提及。
飞仙草庐中,上官时宜与谢青鹤坐在榻上。
地下一张四方茶几,分别围坐着束寒云、李南风与陈一味三人。
这座次排得颇为诡异。
榻上毕竟高一尺,茶几边上是铺地的蒲团,谢青鹤跟着三个师弟都围坐茶几边上也罢了,师父当面,哪能叫师弟们在地上蹲着,自己大咧咧跟师父平起平坐?再是掌门弟子也不该有这样的体面。
然而,寒江剑派的情况与别派都不相同。
谢青鹤被上官时宜立为掌门大弟子时,排行第二的束寒云都还未曾进门,地位本就无可争议。
这些年谢青鹤修为日益精湛,早已青出于蓝,上官时宜又因身体衰朽常年闭关,无力处理门内琐事,谢青鹤不止成了寒江剑派新一任战力担当,日常还得代师授徒,要代师掌门,还要代师交际……总之,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但凡能“代师”处理的事,谢青鹤基本上都“代”办了。
虽未正式传位,谢青鹤早已是隐形掌门的地位。
门内开小会时,上官时宜便常邀谢青鹤对坐,诸弟子也习以为常。
“是啊。”上官时宜盘坐榻上,手中握着一串念珠,眼底早已没了心伤的痕迹,“六十年前,到现在已经快七十年了。从前为师曾有六个弟子,那一回尽数陨落在封魔谷中。”
尽数陨落。短短一句话,隐藏了多少悲伤。
几个年长些的弟子都不敢说话,惟有陈一味满脑子官司,还敢追问:“咱们沿江封魔多年,习得十龄箭术就能上阵封魔,也不见那邪魔外道多么厉害。封魔谷的魔物很难杀么?”
“何者谓魔呢?”上官时宜支使大弟子,“青鹤,你给小师弟讲一讲。”
谢青鹤瞥了陈一味一眼。
陈一味连忙肃容正坐,乖乖地朝他笑一笑。
束寒云知道谢青鹤不喜欢讲废话,类似魔物、魔教的问题,谢青鹤在苗苗山居授课时是讲过的,小师弟明显没认真听课,才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来。
“我来讲给小师弟听吧。师哥喝茶。”束寒云提起茶壶,将师父与师兄的茶杯一一斟满。
谢青鹤不着痕迹地看了他刚换的新衣一眼。遮掩得倒是挺好,换了件厚衣裳过来,怕被闻见血腥味还佩了香囊。行止间更是神色如常,没有显露出一丝遭受鞭挞之后的痛楚不适。
放下茶壶之后,束寒云坐回原位,开始讲沿江魔物与封魔谷的差别。
“魔乃人之怨愤嫉妒等等一切不平之念。”
“久思不得其解,心气不能平顺,日夜忧患,耿耿不绝,则谓之魔。”
“世间未有修士时,魔念衰微,如草上轻霜,日升则消亡。修士得天地造化,修行求真之后,念重恨深,不能开解的魔念越发壮大,汇集一处就成了魔患。”
“封魔谷就是世间魔念汇聚之处。那里的魔念浓厚深邃,能够蛊惑人心,常有人不慎误入其中,堕入魔道,从此不能自拔。也有许多人为了追求力量,自堕魔道。”
“咱们日常乘着飞鸢沿江封死的魔物,只是被零星逸散的魔气所蛊惑的山精草怪,或是一些小动物,连心志不坚的人都很少。这样的小魔物很好打发,但又很多,倘若不去管它,容易啸聚成群祸害凡人村庄,所以,师父才要我们时常沿江封魔。”
“封魔谷那边就不一样了。围聚在封魔谷的通常都是人,还有许多堕入魔道的修士。”
“他们齐聚的那一股势力,恬不知耻,自称魔教。实力是很强的。”
“所以说,魔,分别是魔气,魔修与魔物三种。魔气侵蚀天地万物,有心志者是魔修,无心志者沦为魔物。魔物好收拾,魔修比较麻烦,魔气最麻烦。咱们目前面临的难题,就是魔气。”
说到这里,差不多也就说完了。
李南风一直袖手不语,这时候突然补充说:“魔气的麻烦之处在于,一旦咱们靠近封魔谷太近,再坚定的修士也容易被魔气侵染。倘若堕入魔道,就似肉包子打狗。”
上官时宜捏着念珠的手指顿了顿。
陈一味听得心惊:“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是临阵倒戈啊!肉包子给狗吃了就完了,去讨伐魔教的修士临阵堕入魔道,岂不是反手就要杀自己人?这不是送菜,是送武器送战力!我消彼长。”
束寒云安慰道:“邪不胜正。六十年前,也是我们胜了。”
“师父说一说当年除魔的细节。”谢青鹤打断了师弟们的讨论,不想再听剿灭士气的具体描述。
他已决定代师出战。
反正什么都代了,不差这一哆嗦。
师父都快两百岁的人了,身体精力都不如六七十年前。哪里经得起封魔这等高强度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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