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二月中旬,盛泱边境。
慕子翎如期进入赤枫关。
这里是梁成与盛泱相邻的疆域中最险要关键的边城。
可以说如果赤枫关南侧一失,整个盛泱南部就如同失了铠甲的软肉,再没有丝毫可供防御的地方,只能任人宰割。
好在令人庆幸的是,赤枫关地势崎岖,易守难攻,无论是对梁成还是盛泱而言,对方的那块领土都不易拿下。几十年来也一直如此相安无事。
巡逻兵们出来巡视得早,约莫天刚刚亮的时候,就打着哈欠爬上哨所盯梢了。
“昨天那酒不错吧?”
一个兵手缩在棉衣袖子里,傻呵呵笑道:“醇香醇香的是不?哎,我自从来咱这儿值哨,就每月都得去喝一坛!”
寒冷料峭的冬日,说话时的热气出口就形成一层白白的霜雾。
那兵拱了拱身边人,促狭问道:“你的月俸还有几个钱,不如我们今晚下了哨,再去......”
那同僚约莫是个新来的,面相还很嫩,结结巴巴推辞道:“不不不行!领了钱,俺要寄给俺娘的......”
老兵哈哈大笑,在新兵蛋子红彤彤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记,怒骂道:
“天杀的盛泱!油水都流到那群膘肥脂厚的官孙子口袋里去了!要不是现在还没讨上婆娘,老子至于每月都惦记去那小娘子的酒馆喝酒!?”
远离了一切繁华王都的赤枫关边境,干燥,寒冷。
扑面而来的只有砂石,和开不出花的一丛丛灌木。
“喂,哪儿来的!”
然而突然间,在哨岗上百无聊赖的老兵突然站了起来,挥了挥戟,不耐烦道:“你,就是你!”
只见站点下不远处,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穿着黑披的年轻人。
他戴着一个黑色的斗篷,风沙吹得斗篷不住鼓动,瞧不清他的真正面容。只能窥到那黑斗篷下的似乎是一身白衣。
慕子翎闻声抬头,循着声源看过去。他望着站点上的两人,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
“这里是赤枫关盛泱的那侧了罢?”
慕子翎朝哨站走下去,仰头问。
巡逻兵见来者身形单薄,在风沙的呼啸中甚至显得有几分绰约清瘦,似乎是一名姣好温婉的女子。不由放缓了语气,挑逗道:“是!小娘子从哪里来,来探望你的郎官我不成?”
说罢哈哈大笑,慕子翎一怔,眼睛病态而阴郁,他喃喃:“小娘子?”
“有趣。”
他随即诡谲的笑容变得更盛,微笑问:“那哪位郎官能领我入城,见你们的守城将军?”
巡逻兵已经下来了,他痴痴地凑到慕子翎面前。
呼啸的风沙里,他一直未完全听清慕子翎的声音。只觉有些阴柔,也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娇软。
“有通关文书不曾?”
巡逻兵道:“你从梁成那头来......进城是要通关文书的。”
慕子翎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手垂在衣袖中,白皙伶仃,瞧得隐隐约约。
巡逻兵眼看就要去牵他的手,且一边动作一边道:“何必戴着斗篷,小娘子若是嫌风沙大,不如进我们岗站中坐一坐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在巡逻兵接触到慕子翎手指瞬间,方才那苍白细长的手指倏然间全变成了鲜艳赤红的蛇!
巡逻兵吓得登时惨叫,慕子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掀了斗篷,单手捏着巡逻兵的咽喉就将他提起。
直到此时,那胆大的巡逻兵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瞳漆黑幽深,像一汪深林中的潭水,冰冷清冽。
而那双眼睛下的泪痣,又为这双病态阴郁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妩媚艳丽的滋味。
“带我去见你们的守城之将。”
慕子翎轻声说,他分明长得标志至极,此刻盯着人时,那巡逻兵却毫无欣赏之心,只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炸开了,受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你恨他么?”
慕子翎问:“你们的将军。......带我去见他,我就让他死在你前面。”
话毕,他像扔什么脏东西一般将巡逻兵扔在地上,老兵捂着咽喉不住咳嗽,踉跄爬起,却下一刻就感到一条湿滑的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脸颊舔了一下。
——一个头大身小的阴魂骑在巡逻兵的肩膀上,嘴馋地叫着,时不时俯身舔他。
“乖一些。”
慕子翎再一次放下斗篷,他衣衫雪白,仿佛一个病弱的贵公子。
然而朱红的蛇王却缠在他的颈上,亲昵地贴着慕子翎的面颊,每一寸冰冷粗糙的鳞片都刮在他细腻苍白的肌肤上。
“管住你的嘴。”
慕子翎目含警告地扫了那阴魂一眼,冷冰冰道:“坏了我的事,就让你烧成灰。”
巡逻兵登时感觉脖颈一轻,似乎是那恶鬼瑟缩地蜷缩起来了。
......
与此同时,梁成野郊。
天蒙蒙亮,晦暗的空中还残余着几点零星的星子。
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数万大军无声聚集,披挂着漆黑铠甲的士兵列成了两个整齐的方阵,为首的,正是梁王秦绎。
他立在一个高台上,面朝众人,鲜红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鼓动。
这么多人集合在同一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切都是沉默的:沉默地集合,沉默地清点人数,沉默地等待出发。
秦绎铠甲坚硬,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的将士。
副将给每个人发了一碗酒,秦绎在掌心抹了一道口子,血滴进酒中。他向众将遥遥一举,仰头饮尽,而后一把将空碗摔碎在地上。
紧接着的,便是数万声瓷碗先后摔碎在地面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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