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晋耘找那位仇先生拜师的事进展得并不顺利。
从仇先生的老邻居那里,颜晋耘知道了一件事。在过去那十年中,仇先生过得非常不好。那时候,很多人都疯魔了,子告父、妻告夫等事屡见不鲜。仇先生是被他心爱的大徒弟举报的。仇先生痴迷戏曲,一辈子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只把那个徒弟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结果,他那个徒弟却暴露了自私的本性,毫不犹豫地举报了他。
仇先生被游-行,被批-斗,被剃阴阳头,被人往嘴里塞马粪……那样的环境真能把人逼疯。傲骨被一寸寸打折,自尊被一点点磨灭,他身在黑暗中丝毫看不到希望,甚至还自杀过一回。只是到底没有死成,他后来竟也坚持下来了,终于熬到了平反。
平反后,那些被造反派没收的家产还回来了大半,像仇先生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不久前还回来的。但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来了。仇先生的嗓子坏了,脸也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深得荀派真传的“小荀慧生”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心境也回不来了。当年的他明明是个乐善好施的有着侠义心肠的人,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古怪的丑老头。
因这种种的原因,仇先生现在拒绝收徒,他甚至不爱和别人交流。
颜晋耘本来是每天早早就起床,很虔诚地候在仇先生家门口,态度诚恳地表示想拜师。哪怕仇先生从来没给他好脸色看,一直都无视了他,颜晋耘也只当这是未来老师给自己的考验,因此坚持了好多天。可是,当他从邻居那里知道了仇先生的遭遇后,他猛然意识到,也许他心心念念求的“师徒关系”对于仇先生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颜晋耘考虑再三,等再一次见到仇先生时,恭恭敬敬地朝仇先生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满怀歉意地说:“抱歉,是我太想当然了,愿您平安。”之后再也没登过门。
他却不知道,他这坚持了好几天后忽然不来了,仇先生又郁闷了。
又是那个老邻居,瞧见了仇先生的黑脸,半点不怕的,对仇先生说:“啊呀,以前天天来的那个男孩叫小秋,是个孝顺的娃娃,今天天气好,估摸着能瞧见他用轮椅推着他姥爷逛公园。就咱们后街上的那个公园,小秋喜欢带他姥爷去亭子周围玩。”
仇先生当没听见这话,哪条路不通往公园,他就偏偏走那条路。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绕了一大圈,最后竟然也绕到公园去了。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坐轮椅的老头儿和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小姑娘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漂亮的枫叶给老头儿看。
仇先生撇撇嘴,待走近了一看,愣住了。这小姑娘的五官分明就是……小秋是个女娃娃?不对不对,仇先生定睛一看,确定小秋是个男娃,那这裙子是怎么回事?
这年头,邻里之间是没什么秘密的。颜晋耘顶着那个孝顺的名头在这片街区渐渐出了名,也就仇先生这种古怪老头子没听过他的事迹。但只要仇先生存心去打听,他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仇先生不免有些失落。瞧瞧人家老头子,女儿死了,还有个孝顺的乖孙,再瞧瞧自己,真真是个孤寡!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承认自己酸了。
宋外公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羡慕着。他近来有两个烦恼。
第一,宋外公虽然每天都在外人面前装病,从来没有抱怨过,但这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嘛,他装病是为了让一家人顺利回国,绝不是真喜欢装病。将心比心,他一直觉得,大外孙穿女装也是没有办法,绝不是真喜欢女装。但看着颜晋耘每天起床后开开心心从衣柜里挑裙子的样子,宋外公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宋外公心想,既然儿子已经顺利回国,他也该“病情好转”了,绝对不能放任大外孙在女装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外公,这条布拉吉搭这个小西装上衣,好看吗?”颜晋耘拎着两件衣服问。宋外公有些头疼地想,又来了,又来了,他闺女是个真闺女,当年都没这么在意着装啊!
第二,宋外公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巫慎的京胡了。巫慎学琴要命啊!他还想长命百岁呢。没错,当初确实是他夸下海口,以为能把巫慎教出来。他认错!认错还不行吗!他只是一个可怜、柔弱又无辜的老人而已,老人一时花了眼看错人也是难免的。
京胡这个东西,声音非常大,一旦拉不好,那难听的程度是加倍的。
巫慎越是练习勤勉,越是逼得宋外公想要亲手把自己心爱的胡琴砸了。
幸好颜晋耘机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把月琴回来,这也是京剧伴奏中能用到的一种乐器。京剧月琴有一根弦的弹法,就是整张月琴只上一根弦。颜晋耘觉得这样乐器比京胡简单。而且月琴的声音虽然也清脆,却比京胡小多了,他们能够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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