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李晚成接到袁佳的电话,在一阵声析江河势崩雷电的怒吼中,袁佳回了杭州老家帮父母经营生意,把李晚成听一口吴侬软语的梦想彻底击碎。后来在李晚成拥着被子假装沉浸在失恋痛苦中的时候,林岩拎着手术刀转了三圈儿,恨恨道:“我真想阉了你丫的。”李晚成抱着被子仅着一条内裤狼嚎鬼叫地逃出屋去,招来房东胖姨一阵笑骂。

林岩的刀就是一把普通的碳钢手术刀,刀长三寸七分,与李寻欢手中的小李飞刀一个尺寸,一度被列为燕大“四绝”之一。所谓燕大“四绝”,为向阳的嘴,林岩的刀,郭海伦的屁股,姜美玲的腰。向阳是燕大校园辩论赛四年三冠的最佳辩手,带着苞米茬子味儿的嘴上功夫了得;郭海伦是体育系一巨肥壮汉,据行家目测,他的肥臀绝对不低于三十公斤,打起篮球来肉乎乎的大腚是横行内线的大杀器,堪比一对儿优秀的挡拆;姜美玲是艺术系一美女,其腰围之细直逼当年楚灵王的妃子,眼神儿不好的从远处看以为是上半身悬空的两截人在分体行走。而林岩的刀能被冠以四绝之一,倒不在于刀的本身,而在于持刀的人和刀上的技术。林岩的解剖课无论理论还是实战,从来都是满分。据说有一次跟同学打赌,愣是闭着眼睛漂亮地完成了眼角膜分离实验,从此名震燕大医学院,走在路上侧目者甚众。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不那么现实和拜金,心里的偶像还是能有点儿真本事的人,所以像林岩这等人物当然不乏追求者。可林岩人如其名,仿佛不谙情事,整日里一刀傍身独来独往,收到的情书从来没打开过一封。有个喜欢林岩的妹子偏不信这个邪,寄出多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无果之后,索性堵在林岩教室门前叫阵表白。林岩被这妹子的鸿雁传情媚眼如丝纠缠得有些烦了,拎着手术刀出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敬佩我?妹子点头。林岩说,你要真佩服我跟我到解剖室,我蒙上眼睛从你胸前下刀,把你切成八块再缝上,保证复原如初不伤你性命。边说边用手术刀飞速地修着指甲,在甲屑纷飞中那妹子就像李晚成一样落荒而逃,据说大病一场。从此之后,无人再敢轻易染指林岩的感情,怕坠入爱河找不到完整的自己。

可林岩这么个冰城狠人,也有自己的烦恼。作为医学院学中翘楚,林岩可是深得老师看重,尤其是自己的硕导方建林教授,几乎把林岩当成半个儿子,毫不掩饰和吝惜自己的偏爱。方建林的偏爱有两层意思,其一是爱才,他看中了林岩这个苗子,决意要为燕大培养优秀接班人;其二是为女,方建林有一女名唤方婷,也在燕大医学院就读,小林岩一届,即将毕业,准备去加拿大留学。从林岩上大学起,方婷就爱腻着他。方建林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早有把林岩纳为乘龙快婿的心意,于是思想上更为关心,学业上更为扶持,生活上更为照顾。奈何林岩懵懂不开化,尊师重道做到极致,于儿女私情却是瓜娃子一个,毕恭毕敬从不越礼。

其实林岩不瓜,高冷的外表下也暗藏一颗闷骚的心。不过他的闷骚不在男女情事,而是对花花世界的向往。世界那么大,谁都想去看看,更何况林岩这从小家庭学校两点一线的三好学生。再好的书,读了万卷也腻,想出门走两步情有可原,出了书房入洞房,实在是有点儿对不住桀骜的心和躁动的腿,因此林岩被向阳和李晚成勾搭着报了西部计划志愿者的名。林岩知道方建林不会轻易答应自己,报上名之后深居简出躲躲藏藏。无奈纸包不住火,方建林知道了之后大为光火,直接派方婷请林岩到家中一叙。

林岩蔫头耷拉脑走在前边,方婷噘着嘴跟在身后,两人谁也不说话。林岩有些木却不傻,知道这丫头心思。虽说方婷书香门第的背景在那摆着,绰约的风姿也属上上乘,可自己总是不感冒,老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擦不出火花。感情这事儿,得讲究随缘。别人看起来郎才女貌户对门当般配指数炸裂的姻缘,有些时候往往是妄自揣度的一厢情愿甚至是两相不愿,就像大鹏的翅膀安在了骏马的身上,你以为是如虎添翼绝佳组合,实则是跑不快飞不了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一进方家的门,方建林的质问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辣子鸡和大闸蟹味道毫无违和感地扑面而来:“林岩,你终于肯来了?”

“嗯。”林岩低头小声答道。

“我真是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放着大好时光不珍惜,不好好读研进修,跑到那穷山僻壤去干什么?”

林岩站在老师跟前,嘟囔道:“连国家都出台政策鼓励在读研究生报名参加西部计划,学院还开了动员会,是您告诉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参与的,我怎么就不能去了?再说了老师,您也是西部人,您还不止一次跟我们说过,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扎根西部奉献故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老家行医坐堂给乡亲们把脉会诊,这是您说的吧?”

方建林气得一摆手:“你别跟我上纲上线,我是例行公事工作需要才那么说的!说回老家,也就是一种情怀。”

林岩丝毫不给老师留客气:“哦,那就是您表面上响应党和国家号召,实际上表里不一虚假执行阴奉阳违,表面上说着践行宗旨意识树牢群众观念,实际上高高在上脱离基层,这可不是一个老党员的觉悟啊。”

方建林被气乐了:“行了行了,看不出你平时寡言少语的,说出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我不跟你掰扯这些,我就问你一句,你去西部当志愿者,你父母和你哥知道吗?”

林岩点点头:“知道啊,他们都全力支持我。”

方建林一拍桌子:“林岩!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我告诉你,我刚跟你哥哥通完电话,你压根儿就没跟他们提起过这件事。行啊,学会自作主张了,好,我不拦你,你想自甘堕落游山玩水随你的便,你这个学生我白教了!”

林岩刚要劝解分辨两句,手机响了起来,见是哥哥林岳打来的,知道方建林所言不虚,心里暗叹一声接了电话。林岳一串严厉的批评从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气势丝毫没有因为距离和国度而衰减:“林岩,你怎么想的,不来斯坦福也就罢了,留在燕大跟着方教授读研也是不错的选择,怎么又想着去西部当什么志愿者?你还真当自己是小孩子呢?你把爸妈气坏了知道吗?我告诉你,你马上给我打消了去西部的念头,要么来美国进修,要么留在燕大老老实实读研,你听见没有?”

林岩眉头越皱越紧:“哥,你吼完了没有?我听见是听见了,可我打定主意了,西部我非去不可了!你一个美国佬,少搀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事儿,这叫干涉别国内政知道不?爸妈的工作我自然会做,但还轮不着你教训我!”

那边林母早把电话抢过去道:“林岩,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真觉得没人管你了是不是?就算轮不着你哥教训你,我教训你总可以吧?我告诉你,你浪费了祖国的培养,就是不忠;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就是不孝;忘记了医者的初衷,就是不仁;辜负了师长的期望,就是不义。我决不允许你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

林母教师出身,讲起道理来果然头头是道,一连串的排比句不细琢磨真能瞬间把人打懵。况且知子莫如母,她知道小儿子总体还是个乖乖娃,以为几句话就能劝得浪子回头。可林母忘了一件事,这个小儿子已经在燕北大学思想文化的海洋里浸润了五年之久。燕大最不缺的就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以及走哪儿都爱谁谁的嘚瑟劲儿,最不怕的就是思想的交锋、真理的碰撞和对权威的质疑,你今天说地球是圆的,明天早晨起来他就能给你拿出地球是立方体的若干证据。

林岩见老妈搭茬儿,反而冷静下来道:“妈,您别动不动就给您儿子扣大帽子,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跟你说,我响应国家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能是不忠吗?我遵从您的意愿去基层历练能是不孝吗?我把所学的知识带到偏远山区救死扶伤能是不仁吗?我替我们方教授完成他回馈故里的心愿能是不义吗?我就特纳闷儿,口口声声地教着别人大道理,为什么到您儿子这就这不行那不行的?我要错了您说我错在哪,我要没错你凭什么拦着我?”

林母气得在电话里“你你你”了半天道:“好啊,那你等着,我跟你爸马上回国,我看你走一个试试?”

林岩倔劲儿上来了哪管那个:“妈,您要是不回来呢,我去西部当一年志愿者回来该读研读研。您要是非逼我,明天开始我还不去西部了,我背上药箱子四海云游当江湖郎中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技傍身肯定不愁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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