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实在太聪明了,他足够理智足够冷静,再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仍然选择相信那个不可能。
卫明桓就这么坐在顾恒面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对方说过什么。
顾恒亦不再重复,彼此对望、静默了许久。
卫明桓回答道:“是。”
一个字,多么简短的一个字,却好像消耗了他大半生。
他原以为自己还需藏着掖着,可被对方戳穿以后,才发现说出来也未尝不可。
十余年的相思顷刻涌上心头,多少次徘徊不定之时,他便不断地告诉自己,你不能沉沦不能入魔,因为你还要光明正大地站到那人面前,亲口告诉她,你喜欢她,想要永远跟她在一起。
尽管事实与想象中略有出入,但却不妨碍卫明桓将毕生心意倾注于此。
“顾珩,你明白……你明白……我……”卫明桓欲开口,却觉得难为情,他尚且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生怕对方拒绝。
毕竟同为男子,想要接受一份感情只会更不容易,卫明桓又不想强迫心上人,更不愿对方屈服于自己的权威之下。
所以更加踌躇不知所言。
反倒是被表白的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不见任何负担。
顾恒暗暗想,卫明桓啊卫明桓,若是让你知晓,现下坐在你面前的是,正是你那死了六年的死对头,不知该会有什么表情。
而卫明桓全然不知顾恒心中所念,他不由得怪自己嘴笨,平日里巧舌如簧,如今却连半句情话都说不利索,当真是个傻子了!
“顾珩……”卫明桓下定决心,顾恒则嗯了一声,“陛下!”
“唉,我也不消多说了,你既已猜到了,那还用我说什么?”卫明桓犹豫片刻后泄了气,不免恼怒是这名字不好,竟跟那死对头一模一样,只要叫上这个名字,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心里怪别扭的。
当真是傻子,笨嘴拙舌不堪重用!卫明桓忍不住骂自己。
这副样子在顾恒看来,便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在心头感叹,没想到你卫狗还有今日,只怕哪日让你知道真相,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了事!
可算又拿住你一个把柄了。
顾恒亦没真把这事往自己身上牵扯,权当看了卫明桓的一场笑话,可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这小子其实有些可怜。
自小长大,便没得到半点温情,甚至在宫中也多受迫害,如今得了皇位,却喜欢上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人,只怕这份感情终究会世俗不容不得善终啊。
“陛下,你应当明白,世俗礼法会逐渐吞噬人的血肉,男女婚配才是正理,若超出众人认知的范畴,恐怕这路就会走得格外艰难些。”顾恒发自内心地劝慰道,“我并不是说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妥,而是喜欢……也仅仅是到喜欢为止了,断没有谁会娶一个男人为妻,或者纳妾也是不行的。”
“更何况你是一国之君,你的所作所为皆是天下表率,若行离经叛道之事,恐怕会招来天下人不耻。说句不好听的,你的皇位还尚未坐得稳当,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诸侯争斗不休……”
“你是在担心朕?”卫明桓突然打断顾恒。
顾恒叹了一口气,“你若觉得这么想心里好过些,那便当是如此吧。今日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既知陛下心意,自然不会吊君胃口。我且说句实话,我与陛下……是不可能的。”
说到此处,顾恒显得是格外认真,几乎直视了卫明桓的眼睛。
尽管他们之间只有争斗,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半点情分可言,但顾恒向来不屑于利用旁人的感情,做人须光明磊落,切记拖拖拉拉藕断丝连。
因此,他非常坦诚而认真地告诉卫明桓:“不管到了何种境地,我顾恒依旧是顾家的子弟,断不可能委身他人,更不会与人做妾做侍奴。顾家素有家规,一生一世一双人……”
“朕明白你的意思。”卫明桓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你是想跟朕说个明白,想让朕断了念想,可你大概不清楚,朕从来都是个执念颇深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子走到现在。”
卫明桓回忆往昔眼神中带了一丝黯然,他甚少有暴露真情实感的时候,所以说出心里话也颇为不容易。
“我说这些不是威胁你,你没有经历过我的处境,便觉得一份感情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但事实上,在我做决定之前,已经花了无数时间来说服自己。你可能想象不到那是多久,你也可能想象不到那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卫明桓顿了顿,整理了内心的情绪,然后像讲故事一样提起某些事某些人,“你知道你家嫡公子顾恒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作为他的对手,整整十年,我没有一刻不觉得下一次就会败在他手下。死不是难事,也不是多么痛苦的事,更艰难的是败了。成王败寇。不过幸好,他的运气比我稍稍差些,如今已躺在地下多年了。”
顾恒轻轻摇了摇头,听到这些话多少有些感慨,“倘若嫡公子有幸得知陛下对他如此高的评价,想必也会觉得欣慰吧。臣一直以为,你们之间只有争斗只有胜败,却不曾想……你是这般看待的。”
卫明桓笑了笑,不予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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