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夜,建康城郊,楚铮策马在前,领着顾曦等人抛却细软,轻骑漏夜出了建康城。
马蹄声踏着细碎的月光,将建康北上的通路照得明亮如昼。
楚铮战马名照夜,产于西域,通体雪白,可日行千里。顾曦等追的辛苦,奔而叹道:“昔燕丹夜奔出咸阳,今我亦夜奔,怀衷肠而放逐,挟忧乐而天涯,呜呼,千载伤心事,夜奔古今同。”
楚铮见他逃命还不忘饶舌,拉缰的手停了停,回头道:“夜奔乃女子与情人私逃,莫要胡乱用典。”
顾曦喘气叫道:“这还不叫私逃?不,我不是逃,我是被掳,半夜被掳,幸而我是男人,若是黄花闺女,给你大半夜闯到榻上拎起来,我还要不要活啦?”
楚铮道:“说适逢变时早走为妙的可是你。”
顾曦瞪眼道:“我说走,是说好好跟司马小鬼告个辞,顺便看看能不能摸些好处,谁要你半夜偷跑的?”
“废话!”,楚铮扬鞭道:“告辞那还走得了吗?”
“嘶——”照夜蓦然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楚铮凝神望着前方,低声道:“前面有人。”顾曦歪着头笑问:“不告辞便走得掉?”
他话音方落,前面已传来战马嘶鸣之声,楚铮眉心一沉,挥手列阵以待。
只见前方火光通明,数千人头攒动,当中一人策马越前道:“楚将军,玄已恭候多时了。”
楚铮听出桓玄的声音,并不见惊慌之色,只借月色扫了眼前方地势,两山夹道,易守难攻;又瞥了眼身后,建康北城楼仍依依可望,不知有无追兵。己方使团能战者不过二百,若一交兵,他顶多带着顾曦两人突围,余者只怕只能沦为晋兵刀俎下的鱼肉。
顾曦望而叹道:“瞧,夜奔不及十里,就给人捉住了,看来桓玄比卓文君她爹能干啊。”
楚铮低声道:“还要玩笑,是战是逃?”
“战不过,逃么”,顾曦皱眉对比了一下敌我双方,抱着马脖子道:“你自己逃就差不多,我可不跟你去送死。”
楚铮纵马而立,毫气顿生,扬声道:“楚家军从无舍弃士兵的主帅,我若弃众而走,还有何颜立于军旗之下?要战你便到后面去,我大燕儿郎无惧死之辈!”众将在后齐声应喏。
顾曦忙劝道:“别冲动,先聊聊,先聊聊成不成?”
“和谁聊?”,楚铮皱眉:“还聊什么?”
顾曦道:“若桓玄真来捉咱们,大可隐兵道左,伺机偷袭,就咱们这点人马,还不够人塞牙缝的。他先出声示警,必有所图。”说着冲众将道:“咱们大燕儿郎,性命一样金贵,战死此处,可少了日后随你们少将军勒马封侯的威风,可划不来,划不来啊!”
众将与他相识时日虽短,但对他不正经的作风也领教了不少,听他如此说,没人肯应声。
顾曦浑不在意,马鞭倒指,朝前笑道:“肯聊的人这不是来了么?”
只见桓玄,羊孚与殷仲堪并一小将策骑而来,与使团三十丈外立定。
顾曦笑喊道:“桓公子离太近了,咱们少将军马上弯弓,百步穿杨,你不怕给他一箭射穿了?”
桓玄亦笑回道:“玄奉父命特来给顾卿与将军送行,二位不辞而走,是否是我大晋招待不周?”
顾曦扭头冲楚铮道:“我现在说咱们是半夜出城游猎的,他会信么?”
楚铮瞪他一眼,冲桓玄道:“公子好意,楚铮心领。铮领燕王文牒,汝阴方节作乱,命末将急去汝阴平叛,军机不得延误,还请天子恕末将不辞之罪。”
顾曦闻言冲他低笑:“谁说你不会扯谎的,我都不信!”
楚铮斜瞥他一眼,方才噤声。
桓玄却十分体恤地没有戳穿他,朗声道:“玄知将军有军务在身,不敢相拦。只不过骤闻将军远别,心中难舍,特携薄酒为将军与顾卿送行。”言罢拊掌招来侍从,捧酒馔而来。
桓玄道:“玄过来啦,将军不至弯弓待友罢?”
楚铮虽心中存疑,但终归不是暗算偷袭的小人,点头道了声不敢。
桓玄亦不带兵马上前,只有羊孚,殷仲堪与那小将分侍左右,领着两名端着酒壶酒馔的仆役便到使团阵营当中。
燕军不得吩咐,不敢妄动,仍保持列阵的姿态。
待马头及近,楚铮,顾曦互视一眼,下得马来,双方见了礼,楚铮方道:“不意公子会来送行。”
桓玄笑道:“难不成将军以为玄会落井下石,派兵追杀么?”
顾曦也与羊孚,殷仲堪两人点头示意,闻言道:“非是屈云小心,公子这么大排场,怎也不像送行的,倒像是送命。”他话说的客气,却不明说是送谁的命。
桓玄脸一绷,旋即笑道:“二位误会了,年节刚过,各地太守各有调度,兵马往来紊乱,父亲担心二位此时北归广陵驻军会引生误会,特派千名将士护驾随行。”说着招手将殷仲堪身后小将引前来道:“这是仲堪小弟仲文,由他亲护二位出广陵,返回燕地。”
那殷仲文不过十三四岁,脸还稚嫩,一对眼睛机灵明亮,见桓玄召唤连忙上前,向楚铮拱手朗声道:“末将殷仲文见过楚将军。”他声音尚还带着几分孩子气,望着楚铮的目光尤为热忱,竟将身旁的顾曦当作空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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