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啦回神啦!”面前数只手影在晃,声音刺耳,这才把谷善兮的思绪拉回。小姑娘的脸颊发烫,有些懊恼,恶狠狠地瞪了谷粲兮一眼,做什么打断我!

“阿善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随着少年的走近,谷善兮的羞色慢慢褪去,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回答,“只是有些头晕。”

谷燕兮忍俊不禁,但在小妹的那一嗔中,双手抬起,“好好好。”

烧退了,脸色也比昨日好了许多,谷鹤兮放心地点头,温声嘱咐:“你二姐给你抓了药,再继续喝上七日,头上的药也要每日一换,这些日子先别去村中呼朋唤友了,好好歇着。”又问,“你还记得家中多少事?”

“嗯……好像记得家里的摆设,但记不得人……”谷善兮想想,还是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谷粲兮怕鸡。”

“……”小萝卜头一脸便秘的表情,果然狠。

谷燕兮再次不厚道地笑出声,咳,拢拢三妹的肩膀,“这样说来,阿善还是可以慢慢记起以前的事情的。”一低头,正巧瞧见那未干的薄汗,掏出手巾轻拭,“你啊,我先帮你换药,然后再慢慢说其他事。”牵起女孩的手,往屋内引去。

谷粲兮也像只小尾巴,背着手跟在后头。

谷鹤兮轻轻一笑,温暖和煦,放好包袱,收回竹片,而后拐进灶房,继续忙碌。

谷燕兮小心地将细棉布解下,用帕子沾了温水,边擦边柔声说着,“如今是原朝,今年是永熙二十年,也是敬元历上的第一百三十二年,敬元一年是原朝元年。十五年前,爹娘带着只有两岁的大哥来到越州,在茅山村定居下来……”

原国十一州,从北至南依次是:珉州、寒州;垂州、中州、平州;毛州、裕州;盘州、越州;滨州和石州。每州置州牧、刺史、都尉各一名;每县置县令(长)、县尉、县丞各一名,皆由上京指派。除去珉州仍在打仗,原国各地大都安定太平。

越州是在敬元二年(太祖,天载二年)才被正式纳入原国版图的,又因为敬元五十年(高宗,文德三年)至七十年(英宗,大昭十六年)间那场旷日持久的原、杞之战,敬元一百二十一年(今上,永熙九年)持续至今的原、谯之战,使得上京无暇顾及越地之治。

好在英宗开明,大昭年间(敬元六十五年至一百一十年)便特置由百族人出任的二都尉,与朝廷所派的大都尉相互制衡,共掌越州都尉府;而后,灵帝(元嘉年间,敬元一百一十年至一百一十二年)着内朝臣交替掌越州州牧一职,以期稳定百族民心,昭皇恩浩荡。

“什么是内朝丞?”谷善兮不解。

“我知道我知道,”谷粲兮抢着回答:“就是皇帝的近臣,大多出自王公贵族……”

“哦,那,我们村里是不是有村长啊??”谷善兮双眼一骨碌,也不知想到了哪儿。

嗯?不对。“村子里最大的官是小猴子的里长爷爷,然后孙叔叔是啬夫,蓼蓼姐和阿桥的爹是游缴,我还跟着刘叔叔守过夜呢!”挺起的小胸脯骄傲自得。

谷燕兮捏捏他的鼻子,宠溺一笑,“是啊,第二日睡到黄昏才起来。”之后,扭头补充,“除了他们三人,村中还设有三老,负责教化一事。”

“咱们里长姓吴,也就是小猴子吴壑的爷爷,住在村子的南边,门前有个小池塘;孙叔叔负责听讼和收赋税,住在村子西边的老樟树旁;刘叔叔住在咱们坡下的水井边,负责巡逻、禁盗贼,他的大女儿刘蓼儿与你关系颇好,前几天还来看了你好几次,小儿子刘桥则是这家伙的铁哥儿们。”说着,又捏了捏谷粲兮的肉脸。

谷善兮一一记下,唔,“那咱们爹娘呢?”

说到这儿,谷燕兮正好侧身去取干净的棉布,“……阿爹在七年前被征兵北上,去了珉州打仗,但音讯全无;阿娘则是因为心疾,在六年前不治身亡。”

一旁的谷粲兮悄悄咬起了手指甲,气氛有些沉重,谷善兮舔舔嘴唇,“……那,那个外祖父外祖母、祖父祖母他们呢?”

谷燕兮回身,“当初,爹娘搬来越州就是为了寻找外祖父外祖母,可惜,这么多年来,所获无多。至于祖父祖母,”正在包扎的少女顿了顿,“两年前我们就计划着回寒州了,那样就能见到阿爷阿奶、大伯二伯他们了。”

谷粲兮放下手指,仰起头,“大伯家有个大堂哥呢,嘿嘿,不知道他有没有大哥英俊?”

谷燕兮开始收拾药箱,“大堂哥叫谷邑兮,比大哥大两岁;听说二伯家还有个堂姐,叫谷瑽兮,比大哥小一岁,咱们应该还有其他的堂兄妹。”

谷粲兮扬眉,“那样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谷善兮瞥他一眼,咱爹在家里头排最末,你这个愿望成真的几率不大,“唔,那寒州在哪里?我们怎么去啊?”

说到这个,谷燕兮姐弟俩兴致颇高,还将舆图翻了出来,“我们之前商量过了,为了一路上的安全,咱们走裕州—中州—寒州这条路,你看……”指着官道,来回比划。

阿爹是在敬元一百二十五年秋离开的,距今整整七年。七年间,谷家人从未间断往珉州去信,却从未收到回音,就连阿娘病逝那年寄出的噩耗,也如石沉大海。偶有几次,珉州军中来人,为战死的军士家属捎回遗物与抚恤银,也都未入谷家门。

大哥曾拦下珉州督邮询问,握着银子的督邮吏将他拉到墙角,叹了口气,“珉州边境一带,处处都有无姓无主的尸骸,军中笔吏都难以统计亡兵。

“那……阿爹?”

谷燕兮压低声音,“所以,我们要回寒州,两州相临,更便于打听阿爹的消息。”

谷善兮睁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绞尽脑汁,阿爹?想来想去,最终只记起一个高大英俊、手握书卷的影子,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容,哼,忍不住抬起双脚,跺了几下床板。

谷粲兮托着腮帮子,三姐又犯傻了?

想完阿爹想阿娘的谷阿善,又是一无所获,用力地套上鞋子,气呼呼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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