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诫师姐把剑收回剑鞘,庄重地放回乾坤戒,手指干干净净,乾坤戒戴在中指,无论如何都很显眼,她又戴上了一副黑色手套。在镜中打量自己,在鼻梁上卡上墨镜,从抽屉里掏出盲杖一抖,支在地面,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盲人,再没有人会把她和国民度相当高的天才修士守诫联想到一起。

她松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习惯新造型。

我这个混账的通讯没有定位,师姐锁定大致范围后,搜索地图,从兜里摸出交通卡,坐上了地铁。

论理说,师姐本不该搭理她之前没什么交际的师妹去牛郎店还是去卖身,毕竟是个灵根没有觉醒的孩子,说是凤吟山的修士也未必有人信。

离除妖行动的日子还有九天,今天浪费在西瓜摊前,师姐就感到时光仿佛鞭子抽打在身上,浪费让她心中焦急,但又不能说出口,修炼时间如同一条尺子,准确地衡量她修炼的努力程度,现在这条尺子无情地量出她现在的怠惰。

那时我师姐本来没有在想关于修炼的事,但修炼一旦和我并排放起来,就让她自动联想起自己的修炼不够努力。我不知道我这么低的水平是怎么刺激我师姐的,但是我师姐在地铁上被人让座的时候,的确在想着我的贼眉鼠眼。

师姐的思维是一道闭环,她在想到修炼和我的同时,妖狐的狰狞面目突然闪出来,她是师姐目前为止最大的对手。

师姐甩甩头,想把妖狐从脑子里赶出去,我已经很让她烦心了,再多一个,难保她不会捏断盲杖。

但是妖狐无论如何一直在眼前晃荡,师姐回过神,意识到妖狐抓着座椅,就在她对面翘着脚饶有兴致地看她。

在那之前,师姐一直没感觉到妖狐就在四周。

她面色一沉。

“春风站到了。”报站声忽然响起,地铁门打开,师姐旁边的人起身下车。

车里没什么人,座位刚好坐满。妖狐也站起来,猛踏几步,坐到了我师姐身侧。

“你什么时候瞎的呀?”妖狐的声音很低,仅限于两人之间。为了声音不传出去,妖狐还往她肩头凑了凑,师姐鸡皮疙瘩骤起,一来没被人靠过肩膀,二来被妖狐靠了肩膀,两种刺激一次享受,她说不出话,静静地等妖狐下一招。

手套内的乾坤戒被激发到随时可以拔剑出来的状态。墨镜反射出妖狐妩媚的面孔,眉眼带笑,妖气森森,领口开得毫无廉耻,上边低下面高,在这2月的不恰当天气中,尽情展示着她化作人形的魅力。

她可能是无意,毕竟我师姐是个女人,用古代的话来说,是个道姑,除了有特殊癖好的人群,否则没人想给我师姐抛媚眼。

“车上好多人啊。”妖狐漫不经心地感叹。

剑意仿佛铅笔头,被生生折断。

一趟地铁,来来往往,她们身侧坐着一对老夫妇,捏着老人卡低声说话,脚边放着菜篮子;前面空位被一个学生占据,低着头背书,眼镜厚得像酒瓶底;情人依偎着谈笑,妈妈带着小孩沉默,小孩四处张望,妖狐冲小孩展露笑颜,年轻的上班族弓着腰靠在栏杆上……

四面八方都是行走的人质,妖狐挟持一车人和师姐对峙。

在不理解妖狐意图的情况下,师姐无法拔剑,陷入被动,四舍五入就是再被妖狐压在地上下跪一次,再四舍五入就是被妖狐斩杀,她默默起身捉住栏杆,不过离开妖狐两步远,无济于事。

“坐嘛。”妖狐拍拍身侧热情相邀,像是两个感情要好的女同学一同出游。

在我师姐看来无比惊悚,她默然扭转脸,在通讯列表里翻了又翻,略过特别除妖委员会,略过侠士联盟的各位前辈,最终锁定在末尾,最后加入通讯的苦厄二字。

修士的私人终端是不必开口说话就可传达消息的。

那时我师姐就像一架机器,从错愕到愤怒再到平静,三种模式来回切换,无数个计划也在脑中成形,那时我背着流云千里图,只要我张开就可以把妖狐收进去。

虽然有可能因为我动作蠢笨被妖狐抢走图,但师姐在场,不会发生这种事。

最终她给我发来消息:“你在哪儿?”

“啊,师姐!”

“那是什么声音?”

“大漠198!”

大漠198,字幕仿佛一股孤烟升起。一望无边的沙漠尽头,日出照亮天穹,沙子被染出绚丽的金黄。镜头忽然拉远,苍凉的笛声断断续续,一方破旧的马厩上,一匹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

另一匹马忽然也跟着叫了一声。

出生点环绕着一股白光,戴斗笠不露面孔的魁梧大侠与一位戴面纱身形窈窕的女侠相继出现。

我操纵着大侠一个横跳,踩上屋顶对女侠使出一记梅花镖,在女侠被我撞出去时,跳下去骑上马,飞出马厩,奔向无尽的大漠中。

这其实是个赛跑游戏,但是自由度相当高,每位玩家都有一张地图可以通向大漠尽头,在路上随意发挥,可以攻击敌人,可以抢夺敌人的马,在不成形的赛道上还会随机出现陷坑,漩涡,沙暴,沙漠植物还会伸出长长的藤蔓把人抽下马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师姐的声音消失了,我也是第一次玩游戏,在山头苦修的时候没遇见过这种好玩意儿,一时间有些兴起,搓着操纵杆不断前推,把我师姐排出考虑范围。

如果此时有人到地下四层的停车场驻足流连,将会在一溜名车中间看见一辆木板推车,上面还放着一个麻袋和破破烂烂像是被人团起来踩过一顿的太阳伞。

那时我本来打算听从我师姐的话,但唐宜大小姐听见牛郎店三个字莫名兴奋,一边说我不学好,一边又摩拳擦掌看起来她马上就要去光顾人家的生意。落日的余晖抹在我俩脸上还没三分钟,夜幕已经降临,天色暗沉下来时,我意识到我师姐暂时不来,我也不能带着这位大小姐在工地沙子上待着,于是建议到附近的商场找个地方暂时呆着,有了地址就方便我师姐来找。

唐宜这个人一边嗯嗯地答应着,等我踏进商场大门看清了名字准备报告我师姐,她就立即捂住我的嘴,说她难得出来玩一次,反正我师姐神通广大什么时候都过得来,等她逛够了再联系师姐也不晚。

我们这座山虽然人心不齐,但毕竟我挺崇拜我师姐,胳膊肘不可能往唐宜那里拐,我本打算趁她不注意就给师姐发消息,没想到唐宜居心叵测带我到了地下一层的游戏厅,在大漠198的世界我早已忘记了我师姐还在来找我的路上,杀得酣畅淋漓,和唐宜杀得有来有回。

“你反应力不错嘛,我可是金丹修士诶。”

女侠被大侠一拳击飞,大侠率先走出大漠,迎着落日踩着壮美雄浑的鼓点迎来了游戏字幕闪出。

“金丹修士就比较会玩游戏吗?”

“修士比较会玩,因为我们计算力比较强,四肢比较灵活,反应比较快。”唐宜说。

哦,我没说什么。

修真界有个说法,说修真之下皆蝼蚁,意思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修士也比凡人中的佼佼者要厉害,因为他们已经开始了运用灵能强化自身的范畴,无论是身体强度还是反应速度都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所以那时开始就被称为“仙师”,所以唐宜这番话我也可以理解,不用多做解释。

唐宜从兜里摸硬币,为了玩这个游戏,她掏出晶币来,把前台营业员吓了一跳,因为晶币兑凡币的比率相当高,她掏出一把晶币就相当于在古修时期出外买个糖葫芦结果掏出一根金条一样。

最后还是我出钱,师姐的黑卡还在我手上,兑出一大把硬币来。唐宜就像个守财奴一样都拢进自己的兜里,把皱巴巴灰扑扑的制服塞得更加难看。但毕竟唐宜青春美貌,穿这么一身破烂也不会给她的容颜打什么折扣,反而显得野性迷人,在她旁边的学生频频转头,最终换了一台机子玩游戏。

“再来!”唐宜往我凳子上拍了十个硬币,我轻轻拢起来,叠成颤颤巍巍的一摞放在机器上:“不玩啦,我去个厕所。”

厕所在游戏厅东南角,在安全出口的小走廊的夹缝中,味道不太好闻,我默默从兜里寻找纸,紧了紧身后的神器流云千里图,慢步进厕所,排了二分钟队,终于钻进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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