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时分,窦宪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圣旨,为表其功勋,皇帝命窦宪率郭举、邓叠等人即刻进宫,受封领赏。

果然一切都按照预想的态势发展,窦宪在去往皇宫的路上,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回首自己戎马一生,与北匈奴交战十余年,如今终于将北匈奴精锐之师彻底击垮,虽然留了北单于一条性命,不过以北匈奴目前的实力,几年之内对汉室不会再构成威胁。但是窦宪心里很清楚,朝中那帮老夫子不会这么想,他们已经被匈奴打怕了,是选择一个少不更事的天子,还是一个能保大汉天下的将军,他相信明智之人都能做成正确的判断。

从何时起,自己不再满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呢?从何时起,自己开始觊觎那个至高之巅的龙椅了呢?窦宪想到了王莽,不由地苦笑起来,彼时的局面何其相似啊。其实,很多年来他的确是一个权臣,却一直未曾想取而代之,当年追随章帝,他也是满腔热血,拼战沙场,一心赤诚。章帝去后,窦太后摄政,窦氏一族纷纷占据朝中重要职位,这其中又是以他窦宪权势最大,但是他却越来越感到对江山社稷的无力之感。也许是窦太后亲近宦官令他无奈,也许是刘肇暗地里频频勾连朝臣的动作令他不爽,也许是在这畸形的朝廷下那些只会趋炎附势的嘴脸令他厌恶,总之,这个他拼尽大半生心血守护的天下,已经令他失望,也令他无谓了。也许是时候换一番新气象了。

却非殿里,年轻的刘肇高坐在龙椅之上,冕旒下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窦宪越来越怀疑,在刘肇这张云淡风轻的面孔之下,一定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巨渊。

窦太后端坐其旁。摄政十余年,在她风韵犹存的脸上,已经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柔和与温情,取而代之的是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的威严与霸气。

一众朝臣分站立于朝堂两侧。

透过前番郑众的传信,窦宪已能预料到今日的情形,窦太后会授意其亲信重臣率先发难,以连年战火不断,百姓民不聊生,更加之今年洪涝肆虐,天不佑大汉为借口,逼刘肇退位。实际上,窦太后确实已做好一切安排,现在朝堂之上大部分人都是窦氏亲信党羽,届时百官纷纷附和,即使有邓训、阴纲等不识时务之人试图抗辩,那也是螳臂当车。至于刘肇这边,她早已叫人拟好了罪己诏,在她眼里,刘肇还是一个柔弱怯懦,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会封他一个富庶之地的王,让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另外一边,郑众的羽林卫军早已秘密将却非殿团团围住,一只小小的飞蛾都进出不得。

改天换日,便在此一举。

窦宪大步流星走上殿来,郭举、邓叠作为副将紧随其后,拜过皇帝和太后。

内侍朱奉宣读完封赏的圣旨,窦宪等人领旨谢恩过后,一时大殿陷入诡异的寂静。窦太后凤目一扫,看向司徒赵玄。赵玄是两朝元老,主持朝政,官爵与窦宪平,按说他是先帝信任和器重的人,对汉室应极尽忠诚才是,但此人虽有过人之才干,却偏偏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赵延,这赵延在朝中挂了个四品的虚职詹事,平日里嚣张跋扈,前些年因抢夺良田与刘氏宗族中的一位公子结了仇,双方大动干戈,赵延出手狠辣,竟将这位刘家公子打成重伤,不日而亡。赵玄老来得子,而且就这么一个独苗,宠溺的很,势必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儿子,可这打死的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虽说是刘家远亲,但毕竟也是刘氏宗族之人,岂能轻易善罢甘休。无奈之下,赵玄只能求助窦太后,窦太后便出面帮其平息此事,自此,赵玄更加听命于窦太后,唯其马首是瞻。

此刻看到窦太后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赵玄马上心领神会,正待出列奏示,不想突然身后一人高声喊道:“臣有事上奏!”

赵玄惊讶地转身来看,却是司空邓训。

邓训并不理会赵玄诧异的眼神,大步上前,深深一拜,接着不待窦太后开口便直接奏道:“陛下,太后,臣有事要奏。臣要弹劾大将军窦宪!窦宪居功自傲,结党营私,枉顾王法,臣要弹劾他意图谋反之罪!”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神色大变。窦宪更是瞬间气极,指着邓训破口大骂:“好你个邓训,老夫方血战匈奴归来,你居然在此污蔑老夫,你是何居心!”

窦太后正待发话,不想旁边的刘肇却先开了口,他和颜悦色地说道:“大将军先别动怒,您战功赫赫,忠心耿耿,怎是旁人能轻易污蔑的,想必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妨先听听邓大夫为何会出此言。”

窦太后本想训斥邓训,没想到刘肇抢了先,竟还纵容邓训继续说下去,她转脸看向刘肇,刘肇也转过脸来微笑地看着她,窦太后猛然惊觉面前这个少年竟然那么陌生,他笃定的笑容甚至令她后背一阵发冷。

邓训脸上毫无惧色,当着窦太后、窦宪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前,条理清晰的痛陈窦宪多年来结党营私,迫害政敌的证据,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邓训乃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之后,曾任护羌校尉,数次拒羌人于关外,后卸甲归朝,官拜司空,可谓文功武治,功勋卓著。这些年来众多耿直之士因不满外戚专权而被窦太后和窦宪陷害、贬斥、流放、甚至殒命,邓司空却从来不露峥嵘,众人皆以为他明哲保身,不曾想原来他竟然隐忍多年,搜集到这么多的罪证。

其实,窦氏子弟和窦宪手下的这些龌龊之事,百官心里都很清楚。虽说现在朝堂之上大半都是窦太后与窦宪的亲信之臣,但毕竟还有几个心存忠义之士,听着邓训的慷慨陈词,这些忠义之士也都义愤填膺,以太常阴纲为首的几位朝臣,纷纷附议,请求皇帝严惩窦宪和他的党羽。

那些依附窦氏的朝臣哪里料想到会出现眼下这种局面,不禁如芒在背,冷汗涔涔。忽然,窦太后重重一拍御案,站起身来指着邓训厉声骂道:“邓训,你这是存心离间陛下和大将军,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啊?就算你说的这些事有几分真的,那也只能说明大将军管教手下无方,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宗族里有几个品行不正之人无暇顾及也是人之常情,你竟然敢污蔑大将军心存不轨,你好大的胆子!”

不料邓训丝毫没有退让,竟强硬的回怼道:“臣弹劾窦宪意图谋反也是有铁证!太后,七月初八戌时三刻,窦宪指使郭侍中郭举夜进永安宫,蛊惑太后与窦宪内外联合,意图谋反,敢问太后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众臣一片哗然,站在窦宪身后的郭举更是冷汗直流,窦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只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搭在了剑鞘之上,破口大骂道:“邓贼,你竟敢血口喷人!”

御阶之上的窦太后仍不失镇定,几十年翻云覆雨勾心斗角的生活,已经让她可以从容面对一切惊涛骇浪,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连她的永安宫中,竟然都会被旁人安插眼线,邓训绝对没有这个本事,这个人会是谁呢?此刻她已无暇去想这些,只能先设法度过此劫。

窦太后略一定神,说道:“邓训,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污蔑当今皇太后,倘若没有铁证,你就是株连九族之罪。”

邓训却不理会窦太后的威胁,他镇定的转向刘肇道:“启禀陛下,臣有证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此事,请准许臣将证人传召殿内,与郭举这厮对峙。”

刘肇轻轻颔首,仍旧云淡风轻的问道:“你说的是何人呢?”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