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华夏以为此问能引得许生高谈阔论一番,却不料许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不明白等你读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那我昨日跟父亲说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父亲骂我胡闹。”稚子的声音,瘪一瘪嘴就能装出三分委屈。
许生深深地看着穆华夏,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了许久才轻轻笑了一声,“这话你说当然是胡闹。”
“学生不明白。”
“这是为君之道,”穆华夏抬头看着许生,在许生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凉,“为臣为民者,当以君王社稷为重。”
“那,如果君王不以民为贵呢?”穆华夏小心斟酌着措辞,把握着师生讨论和大逆不道之间的分寸。
可这话在许生听来已而是大逆不道了,他张嘴要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是啊,如果君王不以民为贵呢?
“那便谏,苏文忠公言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读书人当以此为训。”
“那,若入不了朝廷,又要如何谏君?”
许生不说话了。
穆华夏默默低着头,他知道他戳到了许生的痛处,他能看出许生是自有一番抱负的,但考不中进士,什么抱负都是空谈。
良久之后,是许生的一声长叹,“是啊,考不中进士,又如何算读书人呢?”
“先生”
穆华夏抬头,发现许生正看着他,许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了,他此刻神情竟是出人意料的淡然自若。
“你说得对,”又是一声叹气,许生自嘲地笑了笑,“天子门生难做,只望日后你们若是有幸能进士及第,莫忘圣贤之道。”
良久的沉默。
穆华夏想问的问题其实还有很多,但他突然觉得没必要问了。
许生或许就是落第的读书人的一个缩影,他们意气了一辈子,高谈阔论了一辈子,无法上达天听,最终却只能哀叹世道多艰。
下课的钟不知什么时候被敲响了,许生最后看了眼穆华夏,合上了手中的书,“放学了,走吧。”
“哦。”穆华夏尚未从思绪中脱离,愣了愣几愣才反应过来,而等他收拾完东西,许生已然离去好久了。
当一个尊师重道的乖孩子终归还是有好处的,据穆华夏听说,那天晚上,许多家都鸡飞狗跳,转天在学堂相见时,尚有同学脸上还有青紫的印子。
一个个熊孩子被父母揍得老实了,转天上课难得地清静,但许生没来。
学堂里上课的钟敲了一遍又一遍,面带青紫的熊孩子们坐在位置上,甚至都不敢高声讨论,只能惶恐地左右看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穆华夏看着好笑。
他倒是不担心许生出什么意外,这位老先生不来,多半是被气到了。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傲慢,就算是在考场上被考官指着鼻子骂,有性子烈的都要拍桌子顶上两句,更何况许生昨日是被一群毛孩子指着鼻子骂。
没骂过就算了,还被气晕了过去。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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