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子熟,撷取煮美酒。又有邻家女,临窗画莲藕。

要说京城最好的时节,便是这秋高气爽的七八月份。不冷不热不干不潮。小风儿一吹,端的是全身舒朗。

蒸上几笼蟹,摆上几盆菊,再从树根底下掏出两坛美酒,便可以呼朋唤友,相饮对酌了。若是女儿们,便烹上好茶,与姐妹们相邀,开个茶话会,也是一番情趣。

月氏年轻守寡还在孝期,不便宜出门访友。但她并不觉无趣,正磕着瓜子儿,一边看着熟睡的女儿,一边与嬷嬷说话。

“老太太偏心,原说冬至前要给相公摆道场做法事,如今老四一下场,便把这事儿忘光了。待到他考完,哪里还来得及准备。”

本朝科举三年一考,殿试时间也定在八月初。熟料今年南边下了一场雨,冲垮了河堤。圣上一直忙着这事儿,便将省试时间推迟了。待到殿试时,这已经是推迟整整一个月。现如今八月到了尾巴上,终于才操办起来。

楚家今年正有四爷楚域接连过了乡试院试省试,如今到了最后一关,整家里都紧着心弦。

其他人都在等着四爷殿试的结果,只有月氏一点不在意。

她是寡妇,成亲三年丈夫便去了。如今膝下仅有一女,拿着些财产,只想着如何将女儿将养成人,以后嫁个好人家她便满意了。她丈夫已经过世,也没生下儿子,科考如何,与她并不干系。

嬷嬷知她是不满一家人都盯着四爷,却把死去的三爷不放在心上。劝道:“四爷少年得志,从乡试一路上来连中三元,若是今次能一举到了圣人跟前,便是楚家的造化。十八岁的年纪,不管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少有的。再者,如今四爷正是关键时,他屋里那位,也正挺着肚子。大约就在这几日了,难怪老太太顾不得其他。”

“哼,老四媳妇那肚皮我看了,腰粗怀圆的,定然是个闺女。她们这样伺候着,等生出来,好好失望一场。”

嬷嬷干笑,不再说什么。

月氏年轻,才二十便守了寡。楚家可怜她青春年华,说孝期过后便可放她出门另嫁。月氏哭完了丈夫,一咬牙,说要为三爷守着,无论如何也不再嫁的。于是老太太发话,将母女两接到京城来。

虽说没有儿子,但到底还生了一个女儿,楚家待他们母女算是不薄。可人心都是不平的,自住进了安国府,月氏的心也慢慢大起来。越看越觉着楚家亏待了三房,让她与丈夫在江南吃尽了苦头。

也不想想大爷和四爷是嫡出,三爷却是庶出,还是老太太隔房表妹爬床生出来的,哪里能跟正经的楚家嫡生子作比。

月氏不忿,殷嬷嬷可是惯看人眼色的,知道这府里水深,便一改从前的张狂,变得安分起来。

嗑瓜子儿磕得口渴,又想到大太太那里的新茶,便嘴馋起来,派了丫鬟过去讨茶。

谁知丫鬟去了好半日也不回来,月氏气得直抽气。好容易人回来了,不待她发落,却听丫鬟道:“禀太太,大太太不在呢。说是四太太发动了,正要生。老太太大太太都着急,一刻不停地守着呢。”

“不是说还有几日么?什么时候发动的?怎的也没人告诉我?”月氏没等来她的茶,很是不满。更让她不满的是,在这个府里,发什么什么事儿,居然没有人主动告诉她。

丫鬟是府里分派来的,不晓得她的脾气。自顾道:“也差不离,本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月氏沉着脸,嚯地站起来,说:“走,跟我去看看。”

“这……”丫鬟略显迟疑。

嬷嬷也感觉不妥:“太太,今儿就算了,要不等明日小主子生出来了,咱们再去看?”

“旁人都去了,只我一人不去,多不好看?”

可人家不是新寡呀。

人家要生孩子,定然会忌讳新丧丈夫的寡妇往前凑的。

嬷嬷想劝,又知道自己要是劝了,自家这位太太铁定要起来给她一顿板子。

丫鬟到底才分到月氏身边没有多久,自觉在主子跟前说不上话,只好巴望着跟了月氏多年的殷嬷嬷,希望她做个主。

可月氏哪里是听劝的人,叫奶妈进来看孩子,自己早就一股风跑出去了。

丫鬟和嬷嬷两人,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

到了频英阁,果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

月氏嘻嘻一笑,上前凑趣儿:“老四媳妇怎么就发动了呢,也不等着四弟回来,可不巧。”

她原本想说的是,若四爷陪在四太太身边就最圆满了。可她那张嘴一开,好话也说成了坏话。本就牵挂不已的老太太,乜她一眼,理也不想理她。大太太知道她来了,也装作没看见,一脸紧张地望着隔了产房的门帘子。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何其精明,知道自家主子不高兴了,堆上笑脸,到月氏跟前,说:“三太太您怎么来了?这边儿人多也焦急,顾不上您,您快回去歇着吧。”

“没事儿,浅妹妹发动了,我当然要在跟前守着才好。”

琼嬷嬷暗想四太太发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新寡跑到人家产房门口蹲着,赶也赶不走,也太不自觉了。

月氏依旧试着往老太太跟前凑,想要找些话说。琼嬷嬷也不拦她,只朝殷嬷嬷扫了一眼。殷嬷嬷心下一跳,赶紧上前去拉月氏:“太太,咱们回去吧,这会子时间不早,燕姐儿怕是醒了,见不到您,必要哭闹的。”

一听到自己的女儿,月氏也顾不得其他了,一跳起来什么也没说就急匆匆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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