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棣兰院的时候,皇后已先一步来探望湄嫔了。
御医诊出湄嫔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推算起来,便是她初承恩宠不久的事儿。
皇后听了,越发欣慰不已,亲切地抚着湄嫔的脸庞,连连道:“好孩子,真争气!”
倒是皇帝听见是这个月份,脸上有些不自然:那时候他才看中湄嫔,正新鲜着,每常召她来伴驾时,总没有轻巧放过的——说起来这孩子倒是很结实。
如此再回过神时,就听见皇后正嘱咐着湄嫔:“怀着身孕多半嘴馋,只要御医说了无妨,想吃什么都叫他们做来,便是现成没有的,也只管差人来告诉我——只是记着“适量”二字:不是做皇爷娘娘的亏待你,再怎么有益胎儿的东西,也是过犹不及,况且孩子太大了,临盆时吃的苦头更多。”
湄嫔专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抬首时又正与皇帝望过来的目光相撞,也只娇怯怯地睇他一眼,便面含羞涩地低下头去,不肯看他了。
皇后见状,便含笑轻轻一拍她的肩头:“好生养着,过后还来瞧你。”说着站起身来,向皇帝道别过,徐徐往外走了。
皇帝忽道:“且等等。”回头对湄嫔又嘱咐了两句知冷知热的话,就同皇后一块儿离开了。
人去屋空,湄嫔虽不免有两分落寞,究竟盖不过心中巨大的欢欣:恰如王嬷嬷所说,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是皇爷登基后降生的第一位龙裔,只要他乖巧惹人爱,母凭子贵,她的福气还长久着呢。
她半卧在榻上,轻暖的瓜蔓落蝶罗衾妥帖地遮盖着她尚未隆起的小腹,柔软蓬松的金鱼榴花倚枕支撑着她仍旧纤细的腰肢,令她可以惬意闲适地望着窗外,几盆花房新送来的牡丹名品“二乔”正徐徐绽放着,花开双色,半为紫红、半为粉白,明艳雍容不可方物,而花根处另有几支细白的玉簪花,亦迎风舒展。
已过了牡丹的花期,而玉簪,才是秋日里正当时的花。
皇帝和皇后出了棣兰院,见远远的有一群内侍正合伙抬着一株栽在盆内里的梧桐,将要移至麟德殿内去,这便是所谓“梧桐报秋”,等立秋的时辰到了,太史令便要扬声奏到:“秋来了。”而移栽的梧桐则应声落下几片叶子来。
皇后因道:“今年立秋的时候却晚,要等到戌时初刻去了。”
皇帝一笑,诵道:“春发其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爰登其质。”
这是东汉崔骃被时人讥为“太玄静”时的作答,皇帝知道,这也是皇后极赞赏的一句话。
皇后会意而笑,二人也不乘辇,携了手往麟德殿去预备观礼。
皇帝因道:“若湄嫔腹中是个女儿,像她一般娇美就好了。”
“是儿郎岂不更好?”皇后道:“德音、容真两姐妹可以作伴,初儿却没个兄弟,十一弟毕竟是他长辈,性子又和软,成日里不分尊卑地玩在一块儿,总是太纵着初儿了。”
皇帝便贴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既想得这样细致,怎么不自个儿给初儿添个兄弟呢?”
皇后不禁别开脸,见周围拥随着的宫人们都是恍若未闻的模样,究竟有两分不自在,垂眸岔开了话头:“说起来,之前瑞王妃才递了信进宫,瑞王的一个侍妾刚诞下了孩儿。”
“是男孩还是女孩?”皇帝随口问道,“女眷生产,报给宗正寺便是,为何要特意来烦扰你?”
“是个女孩儿。”皇后道,“八弟妹的意思,无非是盼着六郎能开恩,放八弟出宗正寺,回去见一见女儿。”
皇帝冷哼一声:“当初皇考给老八选这个媳妇子,本是指望她能略微规劝老八一二,不是让她学着沆瀣一气的。再这般不知好歹,朕难道不能给老八另换一个八王妃?”
这话便重了,皇后才要开口,就被皇帝制止了:“罢了,不说这两人。”
皇后只得点点头。二人进了麟德殿正殿,移来的梧桐树已栽好了,太史令及一众宫人忙向帝后行礼,皇后略略抬手,叫了起,又低声向皇帝道:“我去偏殿里歇一歇,等时辰到了,六郎使人来叫我一声。”
皇帝见她面有疲色,自是心疼不已,让宫女好好搀扶着,又问:“今日吃过养心丸了不曾?”
皇后微笑道:“这会儿就吃。六郎不必担心,何不让德音他们也来呢?”
“德音倒是喜欢看这梧桐落叶。”皇帝道,“那你且歇会儿罢,等孩子们来了,我再唤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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