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会觉得委屈，然后躲在被窝中哭泣，然而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昨天犯过的错误她会深深铭记在心中，绝不再犯。可是痛苦吗？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是痛苦的，就只是不快乐，很不快乐，然后会很喜欢睡觉，喜欢做梦，喜欢躲在被窝中掉眼泪。

痛苦，是需要体会到什么是幸福和爱以后，方才能够明白的。

她在尚且不知爱为何物的时候就爱上了项阳，在之后的岁月，在他靠近、离开的时刻，才慢慢明了这份情感的重量。只可惜，他从来都是不珍惜的，他所在乎的也从来就不是她雅萍的爱。

一厢情愿的爱恋，其实并不可怕，谁又没有经历过暗恋这种事呢？最可怕的是，他并不是真的爱你，可是却给你温情，给你柔情，陪伴你，呵护你，又替你屡屡拭泪。他的所作所为会给你一种幻觉，一种你在被爱着的幻觉，一种你们在相爱着的幻觉。这样的幻觉，会让你永远依恋他，会让你再也无法离开他。

和项阳在一起，她永远沉浸在某种幻觉之中。她知道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但是，她早已无法思考，她已无法再多想其他。只要项阳能够一直陪伴她，只要能够让她可以一直留在项阳的身边，就都足够了。不论他是爱还是不爱，也不论他爱的人会是谁。

她一再降低自己的期待与要求，只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就可以了。结果连这种想望都是一种痴想，竟也不能如意。项阳最终还是离开了，走得也是那样的决绝。

雅萍要求过自己，不要去回忆过去，不要去回忆和项阳有关的一切。可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想和他有关的一切。

她经常会拿出初中的毕业照来。这张照片她一直妥善保存着。曾经她想要一把火烧了它，一了百了。可是她终究是舍不得的，但凡是和项阳沾上一点边儿的东西，她都是不舍得损毁或是丢弃的。他们之间拥有的记忆本就有限，如果连证明他们之间有过交集的物证都被销毁的话，她真怕自己和项阳的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做的一场甜美的噩梦罢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怀疑，她真的被项阳拥抱过吗？她真的被他牵住过手吗？她的唇瓣真的被他的所覆盖过吗？他的手指真的一寸一寸地落到过自己的身上吗？

她会把小手指腹轻轻地覆在照片中项阳的位置上。原来一个小小的指腹竟也可以彻底覆盖住他的头脸。他原是这样渺小的，却，何以能在她的心里这样长久地兴风作浪？何以能够如此持续地折磨着她？

她曾经用指腹盖住过他脸上最大的一颗黑痣，那是一颗泪痣，恰巧在他眼角的下面。她特意查过，长在这个位置的泪痣，表示一生会被爱欲所害苦，虽然会出人头地，超越普通众生，但因命太过坚硬，力量太过强大，会克住所有爱他或被他爱的人，她们必然会为他而死或永远地离别。

当时她没有告诉项阳这颗泪痣有着这样的寓意。她是不怕死在他的身边的，她只怕说出来，会让他离开的时候多了一个理由。她怕他会认为他们命中注定是会分开的，正如她一直所隐隐认为得那般。她一直有一种恐惧，一种预感：项阳最终是会离开她的。

可是现在，被她指腹盖住的项阳，没有离开她。他已然被困在她的指腹之中。这样多好，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照片中的项阳都已经被她捂的热乎乎的了，她才轻轻挪开指腹，将他的脸重新露了出来，露出一张少年稚嫩的脸庞。少年的眼神透出一种淡漠与刚毅，看着镜头没有微笑，给出一个没有温度的表情。

所以她总是希望项阳笑笑地对她说话的。当他不说话的时候会带出很是疏离冷漠的感觉，只有他说话了笑起来了，才会让人感到些许和煦的温暖来。

曾经，他喜欢晃晃地把她拥进怀里，喜欢胡乱地揉散她的头发。她在他的身边能感到无限的温暖，以及被宠溺的感觉。这是只有妈妈曾经给过她的感觉，是她一直迫切渴望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感觉。只有重新体验到的那一刻，她才在心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对的，就是这样温暖的一种感觉。

这份温暖的记忆，会让她觉得心里更加难受。往往令她感到更加痛苦的，不是痛苦本身，而是永远失去了的那份温暖，那种再也无法抓住的温暖，那份永远失去的无可奈何。

她把脸颊紧紧地贴到了照片之上，用以缓解内心求而不得的空虚和寂寞。她用眼泪的温度暖化了照片的冰冷，可却怎样也暖化不了内心中的洞彻心扉的东西。

她的泪打湿了整张照片的边边角角。可是再也没用了。无论她流多少眼泪，就算是把照片都融化了，他也不会回来了。他从来就不爱她，离开她本就是一种必然，本就是一种命中注定。